房间里,魏文熙换上了那套合身的米白色卫衣和运动裤,柔软的布料像云朵般裹着身体,带来一种久违的、正常的安全感。但这安全感却像面镜子,照出她内心更汹涌的羞耻和懊悔,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地毯上,背脊抵着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毯的绒毛。
刚才……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先是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穿着那身松垮的旧T恤就去挑衅凌轩,嘴里蹦出那些现在想起来都让人脚趾抠地的混账话——什么“装什么高冷”“是不是不敢接招”,每一句都像耳光,现在正火辣辣地扇在她自己脸上。
然后,在被凌轩用绝对武力镇压时,她,一个曾经把“校门口扛把子”的名号喊得震天响的人,竟然……哭了?
就那么被按在沙发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稀里哗啦,连句完整的狠话都崩不出来,毫无尊严。
“草!”她烦躁地捶了一下地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掌心的刺痛却压不住脸上的滚烫。这事要是传出去,她魏文熙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怕是要被那帮兄弟笑到退休。
她习惯性地想把所有的锅都甩给白玫那个恋爱脑——肯定是那个家伙的“少女心”病毒感染了自己,才让自己变得这么脆弱,这么情绪化。可这一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借口像张一戳就破的纸。
从头到尾,主导这具身体的都是她魏文熙本人。是她得意忘形,仗着自己变成了女生,以为抓住了凌轩的“弱点”,就肆无忌惮地撩拨对方的底线;是她先说了那句最过分的、足以挑战任何一个男人尊严的话。结果玩脱了,被反将一军,然后就因为害怕和委屈,当场崩溃。
丢人。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魏文熙在地毯上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盖里,感觉自己的人生像被泼了桶墨汁,一片灰暗。现在怎么办?就这么躲在房间里不出去?那不可能,她和凌轩住同一屋檐下,迟早要面对。
可一想到要面对凌轩,她就头皮发麻。那个家伙现在心里肯定在嘲笑自己吧?说不定他的“魏文熙行为观察日志”上,已经用加粗的红字写上了“因作死挑衅失败而当场哭泣,战斗力为负五的渣渣”之类的评语,旁边还画了个哭唧唧的表情包。
不行,得去道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魏文熙自己都吓了一跳,差点从地毯上弹起来。道歉?她魏文熙长这么大,打架输过,被老师罚过,唯独没认过怂!向凌轩道歉?这比让她穿着那身粉色小裙子去大街上跳广场舞还难受。
可是……这次确实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那句“你行不行啊”,换作是别人冲自己说,她能当场把对方的脑袋按进马桶。
她磨蹭了半天,在“维护最后的尊严”和“作为一个兄弟的基本道义”之间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天人交战。十分钟后,道义以微弱的优势胜出——主要是她突然想到,冰箱里的可乐只剩最后一罐了,再不去抢,肯定要被凌轩喝掉。
她深吸一口气,从地毯上爬起来,拍了拍卫衣上的灰,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像粘了强力胶,迟迟没有勇气拧开。
道歉要怎么说?
“咳,那什么,刚才的事……是老子不对。”不行,太拽了,听着像挑衅,不像道歉。
“轩啊,兄弟错了,你别往心里去。”……太肉麻了,她的舌头能打结。
“对不起。”……太直接了,感觉脸要烧起来,好像自己低人一等似的。
她在门后像头困兽,来来回回地踱步,把几句道歉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演练了八百遍,最后决定采用最简单直接,也最能保留一丝颜面的版本——就当是承认战略失误。
她心一横,眼一闭,拧开了门把手。
客厅里,凌轩正坐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搭在膝盖上,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空气都仿佛被冻住了。
听到开门声,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侧脸的线条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魏文熙挪着小碎步,磨磨蹭蹭地走到客厅中央,离沙发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活像个要上刑场的犯人。她低着头,视线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紧张地绞着卫衣的下摆,指节都泛白了。
“喂。”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开口,刚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开场白也太蠢了。
凌轩终于动了。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冷淡的意味,像在扫描一件出了故障的机器,看得魏文熙心里直发毛。
完蛋了,这小子还在气头上。
魏文熙心一横,把心里的台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刚才……是我不对,话说得太过分了。你别……别生气了。”说完,她就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像棵被霜打了的茄子,准备迎接凌轩的冷嘲热讽。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到来。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敲在魏文熙的神经上。
她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反应,终于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觑了凌轩一眼。
这一眼,正好对上了凌轩的目光。
凌轩也在看着她。只是,他眼中的冰冷和审视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揉了把碎光的深潭,看不透,却带着点……无奈?
他的视线,落在她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上,尤其是在她那双因为刚哭过而显得又红又肿,像两只小兔子似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魏文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躲,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凌轩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吹散了房间里所有凝重的空气,连挂钟的滴答声都柔和了些。
“过来。”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魏文熙愣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凌轩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他对面的单人沙发点了点。
魏文熙这才松了口气,慢吞吞地挪过去坐下,坐姿端正得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凌轩看着她这副乖巧得不像话的样子,又看了看她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心底最后那点火气,也彻底熄灭了。他能怎么办呢?打一顿?现在这副小身板,他一根手指头就能撂倒。骂一顿?就她刚才那副一碰就碎的样子,他还真怕自己话说重一点,她能当场哭到脱水。
凌轩默默地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又去厨房打湿了一条毛巾,走回来,一言不发地将冰水和毛巾放在了魏文熙面前的茶几上。
“敷一下。”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魏文熙看着面前的东西,又看了看凌轩,心里五味杂陈。她以为自己要被审判,结果对方却给了她一条毛巾。
“……哦。”她拿起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两把,冰凉的触感让发烫的脸颊舒服了些。然后她拿起冰水,拧开盖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那颗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
又是一阵沉默。挂钟的滴答声再次清晰起来,两人之间像隔着层透明的墙。
就在魏文熙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的时候,凌轩再次开口了。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魏文熙喝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咳咳……什么……什么话题?”她差点忘了,他们吵架的由头,好像是因为讨论“白玫”来着?
“关于,‘我对她真好’。”凌轩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从未发生过,只是在延续一场普通的学术讨论。
魏文熙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她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那、那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她小声地、底气不足地反驳,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水瓶的标签。
“没有。”凌轩否定了她,眼神很认真,“你只是被我的逻辑暂时说服,但你的情绪并没有。否则,你不会有后面那一连串……行为。”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表达:“魏文熙,我需要你真正理解。我对‘白玫’做的所有事,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你。”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那种纯粹的、冷冰冰的逻辑分析,反而多了一丝郑重和无奈,像冰层下悄悄涌动的暗流。
“你下午看到的那些装备,那些数据,那间治疗舱……它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让‘白玫’变得多漂亮,多风光。”
凌轩看着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映着她此刻有些不知所措的脸,清晰得像面镜子。
“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是在你每一次战斗结束后,能让你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魏文熙彻底愣住了。手里的冰水瓶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她一直觉得,凌轩是对那个漂亮的、强大的、作为“魔法少女”的白玫感兴趣,所以才会投入那么多——毕竟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可现在她才明白,凌轩看到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白玫”。
他看到的,是藏在那身华丽战袍下的,会受伤、会流血、甚至会死的,魏文熙。
之前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嫉妒、委屈和不爽,在凌轩这番话面前,显得那么幼稚,那么可笑。就像个抢不到糖就撒泼的小孩,现在才发现,那糖本来就是给她留的。
她的眼眶又是一热,赶紧低下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把那点不争气的水汽憋了回去。
“……知道了。”她闷闷地开口,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是我……小心眼了。”
“嗯。”凌轩应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说得再多,不如让她自己想明白。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像暴雨过后初晴的天。
两人坐在沙发上,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尴尬,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过了一会儿,魏文熙动了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指了指自己这张脸:“那……老子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变回去?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凌轩闻言,也皱起了眉,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着,进入分析模式:“既然是情绪剧烈波动导致的变身,理论上,只要你的情绪恢复到绝对的平稳状态,应该就能逆转。”
“平稳?”魏文熙回想了一下今晚这一系列过山车似的经历——从挑衅到被摁到哭,再到现在的道歉,感觉自己的情绪就像一锅被反复煮沸又冷却的粥,跟“平稳”两个字没有半毛钱关系。
“对。”凌轩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她。
魏文熙接过书一看,封面上印着《量子物理学导论》几个大字,作者名字长得像绕口令。她面无表情地把书合上,递了回去,嘴角抽了抽:“我觉得看这个,我的情绪可能会更不稳定。”
“……”凌轩沉默了两秒,似乎在评估“量子物理”和“情绪稳定”之间的关联度,最后放弃似的打开了电视,“喜剧片?或者……纪录片?”
“随便吧。”魏文熙现在心很累,只想当一条咸鱼,瘫在沙发上不动弹。
最终,凌轩挑了一部评分很高的动物纪录片。悠扬的音乐响起,屏幕上出现了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一头雄狮正懒洋洋地趴在岩石上晒太阳,几只小狮子在旁边滚作一团。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默默地看着电视。阳光穿过草原的镜头温暖又宁静,渐渐抚平了空气中最后一点紧绷。
看着看着,魏文熙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心累,身体也累。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身子一歪,靠在了旁边的沙发靠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凌轩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侧头看去。只见她已经睡熟了,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嘴角微微嘟着,像在做什么美梦,那张因为哭过而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脸上,此刻满是安稳。
凌轩关掉了电视的声音,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他想,今晚的日志,大概是有史以来最难写的一次。因为他发现,他的逻辑和数据,在面对她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和那句带着鼻音的“知道了”时,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拿过一条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蝴蝶。
至于变身的事,至于那些还没说完的话,或许,明天再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