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门关闭,车间内恢复了死寂。
那句轻飘飘的“实验品”,像一根淬了毒的刺,深深扎进魏文熙的脑海里。铁锈味混杂着腐蚀雾的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可那两个字比伤口更让她难受——像有人扒开她的皮囊,把“货物”的标签狠狠贴在她骨头上。
强撑着的所有力气与气势,在敌人消失的瞬间,如同被抽走的海水般轰然退潮。身体被腐蚀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魔力耗尽的虚脱感像灌了铅的沙袋压在胸口,精神上的疲惫更是让眼前阵阵发黑,三座大山轰然压下,压得她膝盖止不住地打颤。
“操……亏大了……”她感觉浑身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扔进了滚水里烫过,意识也开始模糊,“这狗杂种……下次别让老子……再碰见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猛地一黑,那双倔强支撑着身体的膝盖终于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完了,要脸着地了。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然而,预想中与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亲密接触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就在她即将摔倒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车间门口冲入,卷起一阵裹挟着尘土的狂风,精准地在她倒地前接住了她。风衣下摆扫过满地碎玻璃,发出细碎的哗啦声。
一个坚实而有力的臂膀,稳稳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下坠的身体捞进了一个带着一丝凉意和熟悉气息的怀抱里——那是凌轩身上惯有的、像是雪后松林的清冽味道,此刻却混着赶路时沾的尘土气,意外地让人安心。
魏文熙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睫毛上还沾着车间的灰,模糊的视野中,映出了一张熟悉的、冷白色的脸。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的浅棕色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后怕与滔天怒火的暗流,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凌……轩?”魏文熙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她想挣扎着站起来,手腕却软得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陷在这个过分稳妥的怀抱里。
凌轩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她身上那件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魔法裙装——粉色裙摆烂成了布条,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了细密的红色伤痕,像被毒蚊子啃过的红肿印记,每一道都像是刻在他心上。眼神中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比车间的水泥地还要冷。
作战指挥室内,当屏幕上出现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时,凌轩就立刻关闭了所有分析程序。他甚至没来得及脱掉那件舒适的家居服,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玄关处的拖鞋被踢得歪倒在鞋柜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绝不是魏文熙目前的状态能轻松应对的敌人——那股能量波动里藏着的阴冷“算计”,是冲着“白玫”来的。
他一路将车速飙到极限,引擎的咆哮声划破夜空,路边的路灯在车窗外连成模糊的光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仪表盘的指针好几次卡在红线区,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尖叫,他却像没听见似的,手指死死抠着方向盘,指节泛白。
幸好,他赶上了。
凌轩打横抱起怀中已经轻得不像话的少女,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仿佛稍一用力,怀里的人就会碎掉。
“我操……你干嘛……”魏文熙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想要抗议。被一个大男人,还是自己从小混到大的兄弟,用这种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这比让她穿着小裙子在全校面前跳天鹅舞还难受!她能感觉到车间门口散落的碎玻璃在凌轩的鞋底发出嘎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脸皮上。
然而,她所有的抗议,在看到凌轩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时,都卡在了喉咙里。他下颌线绷得像把刀,浅棕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怒火,有后怕,还有一丝让她心头发紧的……疼惜?
凌轩一言不发,抱着她大步走向车间外。他路过那柄掉落在地、光芒暗淡的巨镰“玫魂”时,停下脚步,用脚尖轻轻一挑,巨大的镰刀便带着风声飞起,被他精准地单手接住,扛在了肩上。镰刃划过空气的呜咽声,配上他此刻冷冽的气场,竟有种说不出的彪悍,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坐在作战室里敲代码的学霸。
魏文熙被他抱上车后,感受着跑车引擎的轰鸣和快速倒退的街景——废弃工厂的围墙、路边斑驳的广告牌、远处居民区的灯火,都像被按了快进键,模糊成一片流光。大脑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丢人,太他妈丢人了。
她打架打输了,还被人像小鸡仔一样拎回来,这事要是传到学校那帮狐朋狗友耳朵里,她“校门口扛把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可……该死的,当时被他这么抱着,虽然姿势很羞耻,但身体传来的那种安稳感是怎么回事?尤其是闻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味道,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心里那股因为惨败而产生的烦躁和不安,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像狂风暴雨后的湖面,一点点归于平静。
她明白,凌轩的紧张和愤怒,都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全。经过上次在天台的谈心,她已经清楚地知道,凌轩保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魔法少女白玫,而是藏在这身皮囊下的、会受伤会死的魏文熙——会因为魔力透支而手抖,会因为伤口发炎而发烧,会在疼的时候偷偷骂娘的、活生生的魏文熙。
道理她都懂。
可懂归懂,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就是挥之不去。
她把脸扭到一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妈的,这次亏大了,回去必须让他请一个月的大餐……至少得顿顿有红烧肉……”
跑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公寓。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刚落,凌轩就抱着她冲进了电梯,手指重重按在顶层的按钮上,电梯上升时的失重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凌轩又抱着她,一路从车库来到作战室,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了那台充满未来感的治疗舱内。舱体表面的流线型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一块巨大的水晶。
舱门关闭,淡蓝色的治疗液缓缓注入,包裹住她的全身。冰凉的液体接触到皮肤上的伤口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有人用冰锥轻轻戳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一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所取代,仿佛有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抚摸着伤口。
魏文熙隔着透明的舱门,看着外面的凌轩。
他站在控制台前,双手在虚拟屏幕上飞速操作着,指尖划过的地方弹出一串串数据窗口——她的魔力残留值、皮肤腐蚀程度、精神力波动曲线……屏幕上,代表着“魔力枯竭”、“肌体二级腐蚀伤害”、“精神力透支”的红色警报疯狂闪烁,刺眼的光芒映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把下颌线勾勒得愈发锋利。
他眉头紧锁,抿着嘴唇,每一个操作都精准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的眉眼,此刻像淬了冰,连指尖敲击屏幕的声音都透着一股压抑的急切。
魏文熙忽然觉得,这样认真的凌轩,有点陌生,又有点……帅得过分。额前那缕垂下来的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侧脸的线条在屏幕光的映照下,比作战室的金属墙壁还要硬朗。
随着治疗的进行,她身上的伤口在快速愈合,那些狰狞的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耗尽的魔力也开始缓缓恢复,像干涸的河床重新涨起细流。疲惫感如潮水般退去,意识重新变得清明,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凌轩因为专注而加重的呼吸声。
然后,她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魔法裙装的碎片在治疗液中溶解,露出里面穿着的、早就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T恤和牛仔裤,皮肤上的粉色印记也在慢慢褪去,恢复成原本的白皙。
几分钟后,“叮”的一声轻响,治疗程序结束。
舱门“嘶”地一声向上滑开,带着水汽的凉风涌了进来,魏文熙有些虚弱地坐起身。她低头看了看,还是那身破烂的T恤和牛仔裤,手臂上被腐蚀出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淡的粉色印记,像被蚊子叮过的痕迹。
总算……能动了。
她松了一口气,撑着舱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结果刚迈出一步,就两腿一软。
下一秒,她整个人都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风衣的布料带着外面的寒气,却裹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胸膛的起伏沉稳有力,隔着薄薄的衣料传过来,震得她耳膜发麻。
凌轩从身后,用尽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安抚意味的“例行维护”。它充满了力量,几乎要把她的骨头勒得咯吱响,压抑的怒火从紧绷的手臂肌肉里透出来,还有藏不住的劫后余生的后怕,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才肯罢休。
魏文熙浑身一僵,脑子瞬间当机。鼻腔里灌满了他身上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尘土味,这种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时,他背着她跑了三条街去找医生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让人慌乱,又让人没法抗拒。
“小心。”凌轩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低沉沙哑得像磨过砂纸,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与后怕,“你刚稳定下来,还没完全恢复好。”
顿了顿,他用一种懊恼的、带着极致歉意的语气,在她耳边说道:
“对不起,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轰”的一声,魏文熙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顺着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根。这句话像滚烫的烙铁,烫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她想挣扎,想怒吼“你他妈抱的是老子!不是那个穿裙子的白玫!”,想把他推开,然后嘲笑他是不是吓傻了——哪有大男人抱这么紧的?
可是……身体却该死地动弹不得。
从凌轩身上传来的温度,和他那句句自责与关心的话语,像一道无法抗拒的暖流,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那颗因为惨败和被羞辱而躁动不安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安抚了。像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哪怕这个港湾此刻正紧得快要让她窒息。
他……指的是谁?
是白玫?还是……也包括了魏文熙?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打转,让她心乱如麻,连呼吸都忘了。
最终,所有的挣扎和吐槽,都化作了一声弱不可闻的咕哝。
“……知道了,你他妈……先松手……要被你勒死了……”
凌轩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松,但没有完全放开,只是维持着一个不会让她难受的力道,像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再次消失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眼底的暗流还未完全平息,耳根悄悄泛着红。
“坐下。”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还有点发紧。
魏文熙老老实实地坐下,感觉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一座三室一厅——客厅带阳台,卧室带飘窗,还得有个能藏人的衣帽间。她盯着自己磨破的牛仔裤膝盖,不敢抬头看他。
凌轩转身,调出了刚才战斗的相关数据和无人机捕捉到的画面。虚拟屏幕在两人之间展开,像一块悬浮的蓝色水幕。
“‘幽影’,第七队长。”他指着屏幕上定格的面具男,指尖点在那张银色面具的齿轮纹路上,“这是我们第一次正面遭遇该组织的高层。他的能力是‘腐蚀之雾’,一种可以瓦解魔力结构的能量场,对你的魔法裙装腐蚀性尤其强。”
他顿了顿,调出魏文熙投掷巨镰时的能量曲线:“你最后那一击的数据很惊人,瞬间爆发的能量超过了‘玫魂’的理论峰值,也对他造成了实质性伤害——看这里,他撤退时的能量波动有明显紊乱。”
听着凌轩专业的分析,魏文熙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一想到自己那招“流星·玫落”完全是被逼出来的险招,还是觉得脚趾发麻。那一下几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魔力,当时眼前已经开始冒金星了。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让他跑了。”她撇撇嘴,不爽地说道,语气里的懊恼藏都藏不住。
“他的传送道具是一种高纯度的空间晶石,内部刻有单向传送阵,我们的技术暂时无法追踪空间坐标。”凌轩调出另一份文件,上面是空间晶石的分子结构模拟图,“但我已经提取了他残留的能量样本,正在建模分析,总有办法找到追踪方式。”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魏文熙,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刚才李响回了紧急通讯。他说,从‘迟缓蜗牛’事件开始,异怪出现的频率就在不断攀升,网络上相关的视频和帖子已经压不住了,‘瓦斯爆炸’这种谎言早就没人相信。而这次‘幽影’的再次现身,彻底让高层下定了决心。”
凌轩滑动着屏幕上的文件,那是李响发来的内部通告草案,红色的印章在虚拟屏幕上格外醒目。“经过高层的反复讨论,他们不得已决定,向公众说明异能者和异怪的存在,正式公布这一切。”
魏文熙一愣,猛地抬起头,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公布?那岂不是……”
“对。”凌轩打断她,眼神凝重,“就是你想的那样。但他们不打算直接抛出真相引起恐慌。李响通知我,高层的计划是借着这次危机,将异能监督局和你们——‘魔法少女’,一起推上舞台,塑造成‘和平的守护者’,以此来避免民众因真相而产生的大范围恐慌。”
凌轩的表情很严肃,指尖在“白玫”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世界,要变天了。而你,‘魔法少女白玫’,很可能会从暗处的英雄,变成聚光灯下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