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城的日子,是魏文熙这段时间以来过得最舒坦、最惬意的时光。
身体的控制权似乎稳定了下来,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出过幺蛾子。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担心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个粉毛人格,用他的身体对他最好的兄弟撒娇抛媚眼——光是想想那画面,他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久违的、完全掌控自己的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终于夺回主权的踏实感,仿佛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没有需要时刻提防的“社死”现场,没有动不动就想给他搓背的热情前辈,更没有那挥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香水味缠绕鼻尖。空气里只有泡面的油香、薯片的咸脆,还有凌轩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这才是属于他的味道。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着洗得发黄的旧背心和四角大裤衩,像一摊烂泥般瘫在沙发上,左手一包番茄味薯片,右手一个磨得掉漆的游戏手柄,把细碎的食物残渣掉得到处都是,连凌轩皱眉的眼神都懒得理会。他也可以在凌晨三点,和凌轩一人一桶加了双份牛肉的红烧牛肉面,就着冰镇可乐和蒜肠,看一场无聊透顶的午夜球赛重播,然后打着饱嗝,用油腻的手指着屏幕,满足地评价一句“这球踢得真臭,换老子上都比他强”。
这,他妈的,才是男人该有的生活!
“Victory!”
随着屏幕上跳出巨大的胜利字样,激昂的电子音效炸响在客厅里。魏文熙兴奋地将手柄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动作行云流水。他整个人向后仰倒在柔软的沙发里,后脑勺磕在靠垫上发出闷响也毫不在意,嘴里还叼着半根辣条,含糊不清地冲对面喊道:“喂,凌轩,再开一局!老子今天手感热得发烫,保证带你飞!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电竞大神!”
凌轩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轻轻滑动,屏幕上跳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代码。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与魏文熙斗嘴,甚至没有看一眼游戏结束的画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要知道,平时魏文熙把薯片渣掉在他新买的地毯上时,他能念叨半小时。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茶几上,默默地将一份文件推到了那堆薯片包装袋和空饮料罐之间,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文件是牛皮纸袋密封的,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传阅过几次。封面上用触目惊心的加粗黑体字印着一行标题:《关于近期异能犯罪活动趋势及新势力“自由之翼”的初步分析报告》,字体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的咖啡渍,透着股凝重的气息。
“歇会儿吧,看看这个。”凌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起伏,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精准地浇灭了魏文熙刚刚燃起的游戏热情。
魏文熙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份文件,封面的黑体字刺得他眼睛有点疼。他伸手就去够另一个充满电的手柄,手指已经碰到了冰凉的塑料外壳:“什么玩意儿?老子现在手感正好,五杀超神跟玩似的,别拿这些工作上的破事烦我。天塌下来,也得等我打完这局再说!”
“江城内出现了一个很麻烦的搅局者。”凌轩无视了他的抱怨,自顾自地解释道,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魏文熙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扫兴”,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柄。他知道,凌轩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代表事情没得商量,而且十有八九不是小事。他懒洋洋地坐直身体,随手抓过一包没开封的坚果,咔吧一声捏开包装袋,含糊不清地问:“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能让我们凌大分析师亲自盯着?”
凌轩按了一下手腕上的多功能腕表,表盘发出轻微的嗡鸣,一面淡蓝色的虚拟光屏在两人之间无声展开,光线柔和却清晰,照亮了魏文熙脸上的漫不经心。
“这不是最新的情报,”凌轩的指尖在光屏上快速划过,留下一道道浅蓝色的残影,调出一个被标记为“C级加密”的视频文件,文件图标是一个闪烁的红色感叹号,“而是我们还在阙城的时候,发生在江城商业广场的一起C级异能失控事件。异能监督局刚刚才完成内部审查,解密了这份监控档案,第一时间给我传了过来。”
“阙城时的事?”魏文熙的动作停了下来,终于来了点兴趣。他把坚果壳扔进垃圾桶,身体微微前倾,膝盖几乎碰到了光屏的边缘,目光紧紧投向了那块散发着冷光的虚拟屏幕。
屏幕上,画面有些晃动,视角很高,显然是来自某个商场顶楼的广角安保摄像头。画面边缘还能看到半个“星光百货”的霓虹灯招牌,正是江城最繁华的中心商业广场。左上角的时间戳显示在三天前,下午三点——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时候。
画面中心的喷泉广场上,一个穿着蓝白相间高中校服的男生正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嘶吼,声音尖锐得像玻璃摩擦。他周围的空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正荡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涟漪是半透明的淡灰色,带着扭曲的光晕。所有靠近的物体——华丽的欧式路灯、坚固的大理石长椅、巨大的LED电子广告牌,都在被那无形的涟漪触碰到的瞬间,像被捏在手里的面团一样被诡异地扭曲、拉长,路灯杆弯成了麻花,长椅的扶手卷成了螺旋,广告牌的玻璃屏幕像融化的糖块一样流淌下来,最后都拧成一堆堆抽象艺术品似的废铁,散发出刺鼻的金属焦糊味。
广场上的市民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像受惊的鱼群一样没命地四散奔逃,推搡着、哭喊着,现场一片混乱。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异能监督局探员试图建立封锁线,他们举着特制的能量盾牌,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但才刚踏入涟漪范围的边缘,身上的制服就像被无形的大手瞬间拉扯变形,纽扣崩飞,布料撕裂,整个人更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像拍苍蝇似的狼狈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闷哼声隔着屏幕都能清晰听见,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我靠,这家伙刚觉醒就玩这么大?完全控制不住了?”魏文熙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捏着坚果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脸上的轻松惬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空间系异能本就罕见,失控起来更是棘手,稍有不慎就是大规模伤亡。
“看情况是,”凌轩快速说道,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画面中那个不断扩大的涟漪圈,“根据附带的报告,诱因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情绪崩溃导致异能暴走。监督局的人到场了,但他们的装备和能力等级都是B级以下,根本处理不了这种空间系的暴走。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和周围一公里都变成一个无法复原的‘异次元垃圾场’,到时候就连B级以上的探员都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凌轩的瞳孔微微一缩,指尖在光屏上轻点,画面瞬间被放大。
“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画面的边缘,几道迅捷的人影如鬼魅般从星光百货的楼顶跃下,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就像几片黑色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混乱的广场上。落地时甚至没扬起半点灰尘,动作干净利落得不像话。这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流线型作战服,面料看起来像是某种高科技纤维,紧贴身体,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胸口佩戴着醒目的银色翅膀徽章,翅膀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在商场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据资料显示,为首的男人是他们的首领——凤。”凌轩适时补充道,指尖指向画面中那个走在最前面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作战服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黑色短发下是一张过分俊美的脸,甚至带着点阴柔的气质,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们一行人完全无视了周围的混乱和监督局探员声嘶力竭的警告,步伐沉稳,目标明确,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豹,径直朝着那个失控的男生走去。那不断扩散的空间涟漪,在靠近他们身体前方半米时,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一股更强大、更霸道的力量强行抚平,涟漪的边缘泛起细碎的光点,随即消失不见,没有对他们造成丝毫影响,仿佛那些扭曲的空间只是幻影。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监督局管制区!无关人等立刻离开!”一名戴着红袖标的监督局小队长从地上爬起来,胳膊上擦破了皮,渗出血迹,但他还是鼓起全部勇气,张开双臂,拦在了他们面前,声音因恐惧而有些颤抖,却依旧努力保持着威严。
凤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块碍事的石头,连绕开的动作都懒得做。他只是在从对方身边走过时,轻轻抬了抬手,指尖甚至没碰到对方的衣服。
一股无形的、山岳般的压力瞬间降临。那名小队长的脸色猛地煞白,连闷哼声都来不及发出,双腿便是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制服,身体抖得像筛糠,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双黑色的作战靴从自己眼前走过。
“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待的地方。”
凤的语气轻蔑而冰冷,像手术刀划过皮肤,透过音质不佳的监控录音传来,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屏幕外的魏文熙都皱起了眉头。他一步步走向那个还在哀嚎的男生,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看待“待处理品”的漠然,仿佛对方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出了故障的机器。
监控画面里,那个男生似乎也感受到了逼近的死亡气息,停止了嘶吼,惊恐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鼻涕,用沙哑的声音哀求道:“不……不要过来……救救我……我控制不住……”
凤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像毒蛇吐信。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对准了男生的额头,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中(后来的资料显示是异能觉醒导致的虹膜变色),闪过一丝冷酷的光,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本以为是个可以吸纳的苗子,结果却是像你这种无法掌控自身力量的垃圾,”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混乱的广场,“你根本不配拥有它!不过别怕,我马上帮你解脱。”
话音未落,一道妖异的紫光从他掌心亮起,凝成一束纤细却刺眼的光柱,瞬间没入男生的额头。
男生的哀嚎戛然而止,身体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失去了焦距,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周围那些扭曲的空间涟漪,也随之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艺术品”,证明着刚才那场恐怖的失控。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前后不过三十秒,却也冷酷到了极点,没有一丝人情味。
凤收回手,甩了甩,像是在掸掉什么看不见的灰尘,动作优雅又带着说不出的傲慢。他做完这一切,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对身后一名身材魁梧的下属命令道:“带走,‘净化’掉。通知异能监督局,问题解决了。”
“是,首领!”下属的声音洪亮,带着绝对的服从。
说完,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目光精准地、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和厚重的玻璃幕墙,锁定了记录下这一切的监控摄像头。那玩味的、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神,嘴角勾起的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穿透了屏幕,直接与作战室内的凌轩和魏文熙对视,充满了“来抓我啊”的戏谑。
视频到此结束,光屏暗了下去,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
“一群疯子!”魏文熙一掌拍在茶几上,震得那些空饮料罐叮当作响,薯片袋掉在地上发出窸窣声。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孩子怎么样了?他们说的‘净化’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根据监督局的后续报告,那个学生被彻底废除了异能核心,神经系统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变成了四肢瘫痪的残疾人,终身需要人照顾,所幸没有生命危险。”凌轩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他重新点亮光屏,将画面定格在凤那张俊美却邪气的脸上,照片放大后,能清晰看到他作战服领口下的银色翅膀纹身。
“没有生命危险?”魏文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禁反笑起来,笑声里却满是愤怒,“对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来说,变成了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的残疾人,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还他妈叫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区别。”凌轩平静地肯定了他的说法,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所以,现在明白了吗?‘自由之翼’,这就是他们的行事准则。他们不救人,也不抓人,只是随性而为。任何失控的、弱小的、不愿加入他们的、或者说对他们没有价值的异能者,都会被他们当成垃圾‘净化’掉。说白了,就是一群打着‘为了自由’旗号的刽子手,一群自以为是的暴君。”
凌轩关闭了光屏,作战室重新被暖黄色的灯光填满,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
“他们的理念是极端的精英主义和达尔文主义。”凌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他们认为,异能是进化的恩赐,是上帝掷骰子时给强者的礼物,只配强者拥有。弱者无法掌控力量,只会给社会带来灾难和混乱,是需要被修剪掉的旁枝,是阻碍进化的垃圾。所以,他们从不试图去引导、去教育那些失控者,只会选择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根除,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并且,他们认为强者不应该被规则束缚,法律和监督局都是用来限制天才的枷锁,所以企图创造一个‘自由’的国度,一个只属于强者的乐园。”
“狗屁的精英主义!还自由,我看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神经病!”魏文熙啐了一口,一脚踢在沙发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老子最看不惯这种拿着别人的命运当儿戏的装逼犯!真以为自己是上帝啊?”
“但你必须承认,他们很强,而且非常高效。”凌轩停下脚步,目光转向魏文熙,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像结了冰的湖面,“凤的能力,根据我的初步分析,很可能是某种针对能量核心的‘湮灭’或‘剥离’,专门克制异能者。我们面对的大部分敌人,都是想方设法增强力量,追求更强大的破坏力。而他,却拥有废除力量的能力,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维度的威胁,防不胜防。”
凌轩的话,像一盆冰水,让魏文熙的怒火稍稍冷却,转为了一阵从脊椎升起的恶寒。是啊,能伤你的人不可怕,能让你失去反抗能力的人才最可怕。
凌轩继续说道:“而且,他们和‘幽影’不同。‘幽影’是纯粹的混乱邪恶,烧杀抢掠,是所有人的敌人,目标明确,容易对付。但‘自由之翼’……他们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阻止了更大灾难的发生,就像这次的空间系失控,如果放任不管,死的可能就是几百个普通人。对于普通民众和焦头烂额的官方来说,他们更像是一剂猛药。虽然副作用巨大,伤筋动骨,但见效快,能快速平息事态。再加之,江城的异能监督局近年来人才流失严重,实力大减,能拿得出手的高阶探员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且江城内又没有除你之外的魔法少女常驻。所以,官方才能容忍他们的存在,甚至在某些时候,默许他们的行动。”
魏文熙沉默了。他靠在沙发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边缘,不得不承认,凌轩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凤出手,那个空间系异能者失控的后果不堪设想,商业广场的人流量,死亡人数恐怕会以百来计算。但这种用牺牲少数人来换取多数人安全的做法,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不适。
“不过,最麻烦的是,”凌轩走回他面前,双手撑在茶几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里带着沉甸甸的压力,“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他们已经把活动范围,从之前的城郊和工业区,扩展到了江城内地,也就是人口密集的市中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魏文熙紧绷的脸,抛出了最后一颗重磅炸弹。
“而且根据线报,他们的下一个‘净化’目标,就在江城一中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