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目光，如有实质。
并非冰冷的杀意，也非灼热的怒火，而是一种……仿佛来自万古洪荒之初的凝视，深邃、漠然，却又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讶异。
就像一位巨匠，对自己早已完成的宏伟画卷上，突然多出的一个意料之外的、极细微的墨点，投去的一瞥。
无咎浑身僵硬，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冷汗几乎浸透里衣。那拂过脸颊的微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还萦绕在感官的边缘，让他头皮发麻。
女娲娘娘……注意到我了？
是因为那首诗？是因为我改变了既定的“剧情”？这反应……是好是坏？是觉得这墨点有趣，还是觉得碍眼，随手就要抹去？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炸开，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叮！检测到高位格存在【女娲】的短暂注视残留。分析：无直接恶意信号。提示：宿主已成功引起注意，后续行为请务必谨慎。声望系统微动：【女娲】→【？？？（好奇+1）】
系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部分恐慌，但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和……一丝荒谬感。
好奇+1？这算什么？好感度系统吗？还是死亡倒计时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陛下？”身旁传来商容带着疑惑和关切的声音，“祭祀已毕，可需起驾回宫？”
无咎猛地回神，发现大殿内依旧寂静，大臣们还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似乎并未察觉到那短暂的、只针对他一人的神谕瞬间。他缓缓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烟雾缭绕中女娲圣像那慈悲而漠然的面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起驾。”他尽量让声音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祭祀后的疲惫和庄重感。
“唯！”
号角再鸣，仪仗启动。腿还有点软的无咎在内侍的搀扶下，重新登上那巨大的舆驾。转身坐下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首相商容和亚相比干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
看来，他临时拼凑的那首诗，效果似乎好得出奇。
舆驾缓缓驶出女娲宫，阳光重新洒落。无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内心却如同沸水般翻腾。
“系统，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好奇+1’是福是祸？还有，‘微弱的灵感’是什么东西？”
【回答宿主：高位存在的思绪难以精确解读。【好奇】通常意味着变数，变数可能导向机遇，亦可能导向风险。请宿主自行把握。】 【‘微弱的灵感’：使用后，可在短时间内获得一次针对当前困境的、模糊的、方向性的提示或创意启发。备注：灵感质量与宿主自身知识储备及所处环境相关。】
模糊提示？创意启发？听起来像是低配版的灵光一现。不过在这种动不动就关乎生死存亡的世界，哪怕一点提示可能都至关重要。得省着点用。
车队没有直接回王宫，而是按照礼仪，在朝歌的主要街道上缓缓巡行，以示君王祭祀归来，与民同泽。
无咎借此机会，真正开始观察这座三千多年前的传奇都城。
巨大的夯土城墙巍峨耸立，城郭范围远超他的想象。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土木结构房屋，高低错落。百姓们跪伏在街道两侧，不敢抬头，但从他们的衣着和身形可以看出，大部分人的生活显然并不富裕，面容黝黑，带着劳作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牲畜、炊烟以及一种……不太好闻的、属于古代城市的气息。
但也有繁华的一面：一些显然是市集区域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陶器、青铜器、骨角器、麻布、粮食……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虽然工艺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颇为粗糙，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远处，巨大的青铜冶铸作坊冒着滚滚浓烟，那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高科技”产业。
这就是殷商，一个充满原始活力、阶层分明、巫鬼文化与早期文明交织的庞大王朝。而他，现在是它的王。
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和一丝微弱的、属于权力顶点的悸动，在他心中交织。
巡行结束，回到那座被称为“鹿台”的庞大王宫建筑群时，无咎已经感到身心俱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繁琐的礼仪结束后，他终于被引至一处偏殿。这里似乎是原主日常处理政务和休息的地方，布置得同样华丽而古朴，青铜灯盏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陛下，今日辛劳，可需进膳？或召……”内侍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下意识地往外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无咎一个激灵。召？召谁？妲己吗？！ 按照“剧情”，祭祀女娲回来，被美貌震撼，或者说被法术影响的纣王就该开始惦记美女，然后被费仲、尤浑这两个佞臣趁机引荐冀州侯苏护之女妲己了！
不行！绝对不行！
“不必！”他立刻打断内侍，语气可能过于急促，看到内侍吓得一哆嗦，才勉强缓和语气，“今日祭祀，感悟颇多，需静思片刻。备些简单膳食即可，任何人都不见。”
“唯……唯！”内侍虽然疑惑大王何时变得如此……清心寡欲？但不敢多问，恭敬退下。
殿内终于只剩下他一人。
无咎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瘫坐在铺着兽皮的宽大座椅上。冰冷的青铜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活下来了。至少第一天，第一个最大的死劫，似乎……勉强混过去了？
他心念一动，尝试呼唤系统。一个极其简洁的、半透明的蓝色界面出现在他视野中，只有寥寥几行信息：
【宿主：帝辛（子受/无咎）】 【境界：凡人（气血稍旺）】 【技能：商王礼仪（身体本能）、基础语言包、？？？】 【物品：微弱的灵感（一次）】 【声望：商容（疑虑→欣慰+）、比干（担忧→惊疑+）、女娲（？？？好奇+1）】
果然简陋得可怜。那个“？？？”，或许是指他现代人的知识？境界“气血稍旺”大概是因为原主孔武有力？闻仲的信任度居然没显示，看来需要更多互动。
就在他研究系统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陛下可在殿内？臣，商容（比干）求见。”是两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来了！核心NPC上门了！ 无咎立刻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进来。”
殿门推开，首相商容和亚相比干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再次恭敬行礼。
“二位爱卿平身。此时前来，有何要事？”无咎学着古装剧的腔调问道。融合了语言包后，他说出的是一种极其古老晦涩但自带威严的雅言，身体本能让他运用得十分自然。
商容和比干起身，两人眼神交流了一下，最后还是由商容开口，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陛下，臣等冒昧前来，实是因今日女娲宫之事……陛下所作颂诗，格调高远，气魄雄浑，敬圣而不媚，言志而宏达，实乃……实乃近年来罕见之佳作！臣等闻之，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比干也接口道，目光锐利如炬，仔细打量着无咎，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陛下此诗，与前……与往日文风迥异，仿佛灵思泉涌，得天所授。不知陛下于祭祀之时，可是有所感悟？”
拷问来了！ 无咎心脏又是一紧。这两个老臣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原主估计是个猛男型选手，突然变成文化人，确实可疑。
他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庄重，抬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沉吟道：“寡人于圣母圣像前，焚香静心，忽觉心神激荡。思及女娲娘娘抟土造人、炼石补天之无上功德，再观天下四方，顿感身为天下共主，责任重大。心中有所感念，口有所诵，笔有所书，亦是……情之所至罢了。”
他巧妙地将原因归结为“祭祀时的氛围感染”和“身为人王的责任感爆发”，半真半假，最是难辨。
果然，商容和比干闻言，脸上的激动之色更浓，甚至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陛下能有此心，实乃大商之福，万民之幸也！”商容几乎要老泪纵横。之前那个暴躁易怒、贪图享乐的大王，居然能说出“责任重大”这样的话，简直是女娲娘娘显灵！
比干虽然眼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神情也缓和了许多，拱手道：“陛下若能常怀此心，励精图治，则天下定可大安。”
无咎心里暗暗抹了把汗，看来初步过关了。他趁机转移话题，不能老围着诗转：“二位爱卿，今日祭祀，见百姓观礼，多有菜色。近日朝歌内外，民生如何？可有饥馑之忧？”
这是他现代人的思维惯性，了解基本情况。但在商容和比干听来，这简直就是明君觉醒的标志啊！居然开始主动关心民情了！
商容连忙收敛情绪，正色汇报：“回陛下，去罗海侵。今岁收成尚可，朝歌仓廪暂且充盈。然四方诸侯辖地，或有旱涝不均之处，偶有小规模流民，已按惯例赈济……”
比干则补充道：“陛下仁念。然民生多艰，非止饥馑。吏治、刑狱、工役，皆需时时督察，方能保民生安定。”
无咎仔细听着，结合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勉强能听懂个大概。他注意到，商容和比干提及某些问题时，语气会略显迟疑或沉重，显然朝堂之上并非铁板一块，暗流涌动。
就在他试图再深入问一些关于军队、财政的问题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跪在殿门外：
“禀陛下！费仲、尤浑二位大夫于宫外求见，言有……有祥瑞之事奏报！”
费仲！尤浑！ 这两个著名的奸佞之臣！原主的“作死加速器”！
无咎的心猛地一沉。 刚刚应付完忠臣，佞臣就闻着味儿来了。 他们口中的“祥瑞”，八成没好事！不是引导原主享乐，就是像历史上那样，准备引荐“美女”了！
商容和比干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显然对这两人极不待见。
无咎看着殿外，又看看面前两位目光炯炯的老臣，知道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见，还是不见？
见了，恐怕麻烦不断。不见，是否会显得异常，引起这两个小人更深的猜忌和暗中搞鬼？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青铜案几，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叮！触发抉择事件：佞臣的觐见。】 【选择A：宣召费仲、尤浑。听听他们所谓的“祥瑞”。（风险：可能被拖入享乐陷阱；收益：或可麻痹对手，获取信息）】 【选择B：以疲惫为由，拒绝接见。（风险：可能引起猜疑，使其怀恨在心；收益：避免即刻麻烦，向忠臣传递信号）】 【请宿主决断。】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无咎的目光微微凝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锁定，瞬间变得深邃而专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