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苍白的光线透过木窗的缝隙，如同纤细的手指抚上塞莱斯特的眼睑时，她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左肩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提醒着她昨天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身旁。
瑟薇娅还睡着，面向着她，呼吸均匀而清浅。晨光朦胧地勾勒出她安静的睡颜，那张与塞莱斯特一般无二的脸上，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与疏离，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柔和与无害。塞莱斯特的目光落在妹妹微微蜷缩的手指上，想起昨天就是这双手，颤抖却坚定地为她包扎伤口。一种暖融融的、陌生的感觉在她心口弥漫开来，仿佛有什么坚冰正在这晨光中悄然融化。
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牵动伤口，慢慢地坐起身。木质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几乎是同时，瑟薇娅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也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有一瞬间的凝滞。瑟薇娅的眼神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蒙，但在看清塞莱斯特的瞬间，迅速恢复了清明，甚至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她立刻移开了视线，也坐了起来，动作一如既往的轻巧。
“伤口……还疼吗？”瑟薇娅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落在塞莱斯特左肩缠绕的布条上，那里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渗出的暗红。
塞莱斯特活动了一下左臂，立刻龇了龇牙：“嘶……有点疼，不过没事！”她努力想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充满活力，但微微发白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不适。
瑟薇娅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个装着清水的木桶边，用木勺舀了些水，又从一个陶罐里取出些新的草药。她走回来，示意塞莱斯特坐下。
“换药。”她的语气依旧简洁，听不出什么情绪。
塞莱斯特乖乖坐好。瑟薇娅跪坐在她身边，低着头，小心地解开昨天系好的布条。伤口暴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有些红肿，边缘泛白，但看起来没有恶化的迹象。瑟薇娅用沾湿的干净布片，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和药渍。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塞莱斯特的皮肤，带着微凉的体温。
塞莱斯特看着妹妹低垂的、浓密的睫毛，看着她紧抿着的、显得格外认真的嘴唇，心里那暖融融的感觉更明显了。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瑟薇娅……谢谢你。”
瑟薇娅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昨天……要不是你扔了那棵草，我可能就……”塞莱斯特试图表达自己的感激，却词汇贫乏。
“是‘昏睡蕨’。”瑟薇娅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习惯性的纠正，“而且，作用微乎其微。主要是……是你自己运气好。”她说完，拿起捣好的新草药，重新敷在伤口上。这一次，她的动作似乎比昨天更加轻柔，仿佛怕弄疼了她。
塞莱斯特却摇了摇头，语气异常认真：“不是运气。是你教过我，要观察，要抓住机会。我看到了那根断掉的棍子，就想起你以前说过，野兽身上也有脆弱的地方……”她努力回忆着瑟薇娅平时那些她多半听不太明白的分析。
瑟薇娅系着布条的手停住了。她终于抬起眼，看向塞莱斯特。姐姐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丝毫的虚假或客套，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崇拜？
她……记住了？瑟薇娅的心微微一动。那些她以为对方从未放在心上的、随口说出的只言片语，竟然在生死关头被想了起来？一种极其微妙的、混合着惊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的情绪，像一颗投入静湖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她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波动，继续手上的动作，将布条打了一个牢固而平整的结。
“今天别去打水了。”瑟薇娅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但少了那份刻意的冷淡，“我去。”
塞莱斯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反对：“不行，你的力气……”
“只是打水而已。”瑟薇娅已经拿起了门口那两个相对小一些的木桶，“你受伤了，需要休息。”她说完，不等塞莱斯特再反驳，便提着木桶走出了屋子。
清晨的奥伯隆村，空气清新而冷冽。瑟薇娅提着木桶，走向村中央的水井。一路上，遇到的村民们都用一种与以往不同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感激、敬佩，甚至是一丝依赖。
“早上好，瑟薇娅。”挤羊奶的老妇人笑容格外慈祥，“你姐姐的伤好些了吗？”
“嗯。”瑟薇娅微微点头回应。
“多亏了你们姐妹俩啊！”一个正在劈柴的男人停下动作，抹了把汗，由衷地感叹，“要不是你们，还不知道那畜生要祸害我们多久！”
瑟薇娅只是再次点了点头，脚步未停。这些赞誉让她有些不适，她并不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她更习惯于待在阴影里，用头脑解决问题，而不是像姐姐那样，站在光处，用身体去对抗。
走到井边，她费力地摇动轱辘，将装满水的木桶提上来。确实很沉。她咬着牙，试图将水桶提起，手臂微微发抖。平时这些体力活，几乎都是塞莱斯特包揽的。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松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绳子。“我来吧，瑟薇娅。”是猎户巴顿的儿子，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他利落地将两桶水打满，提到瑟薇娅面前，“需要帮你提回去吗？”
“不用，谢谢。”瑟薇娅轻声拒绝，试图自己去提那两桶沉重的水。
年轻人却抢先一步，一手提起一个水桶：“没事，顺路。”他不由分说地走在前面。
瑟薇娅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地跟了上去。她能感觉到，村子里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改变。不仅仅是因为威胁解除，更是因为她和姐姐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成为了这种变化的一部分。
回到家时，塞莱斯特正坐立不安地在门口张望，看到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看到后面提着水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汉克？你怎么……”
“碰巧遇到。”名叫汉克的年轻人将水桶放在门口，对塞莱斯特点了点头，又看了瑟薇娅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塞莱斯特好奇地看向妹妹，瑟薇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淡淡地说：“他帮忙提回来的。”
塞莱斯特“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妹妹身上：“你看，我说了我可以去打水的……”
“伤口裂开更麻烦。”瑟薇娅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她走进屋里，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将一些干粮和昨晚剩下的肉汤加热。
塞莱斯特看着妹妹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种暖融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走到灶台边，想帮忙看火，却被瑟薇娅用眼神制止。
“坐着。”瑟薇娅指了指旁边的木凳。
塞莱斯特只好乖乖坐下。她看着跳跃的火光映在妹妹侧脸上，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搅拌着汤锅，忽然觉得，受伤好像……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妹妹好像……没有那么排斥她了。
早餐在一种奇异的安静氛围中进行。塞莱斯特几次想找话题，都被瑟薇娅用简短的回应挡了回来。但塞莱斯特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距离感，似乎变薄了。
吃完早餐，瑟薇娅收拾好碗筷，看了看塞莱斯特肩上的伤，说道：“今天别出去乱跑了，好好待着。我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促进伤口愈合的草药。”
“我跟你一起去！”塞莱斯特立刻站起来。
“不行。”瑟薇娅断然拒绝，“你需要休息。而且，”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
塞莱斯特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到妹妹那不容商量的眼神，最终还是蔫蔫地坐了回去。“那……你小心点。”她小声叮嘱，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瑟薇娅看着姐姐那副像是被遗弃的小狗般的模样，心里某处软了一下。她拿起自己的小篮子和木刀，走到门口，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轻声说：“我知道。很快回来。”
门被轻轻带上。塞莱斯特独自坐在屋里，听着妹妹远去的脚步声，左肩的疼痛似乎都不那么明显了。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温暖的气息。
而在门外，走向森林的瑟薇娅，感受着背后那栋小屋里注视的目光，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些。林间的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抬起头，看着被晨光镀上一层金边的茂密树冠，第一次觉得，这片曾经只代表着资源和危险的森林，似乎也带上了一点不同的意味。
只是因为她受伤了，需要照顾。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仅此而已。
但某种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却清晰地回荡在她的心底，无法忽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