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只有电脑屏幕和窗外远处霓虹灯牌投来的微弱光线，在墙壁上涂抹出斑驳陆离的色块。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带着一身暑气和烟酒味的陈闯了进来，瞬间打破了屋内死寂般的气氛。
“嚯！清源，你又修仙呢？灯也不开。”陈启大大咧咧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死水里的石头。他“啪”地按亮了顶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充盈整个空间，刺得林清源下意识眯了眯眼。
陈启将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往小茶几上一放，里面是几盒凉拌菜和两瓶冰镇啤酒。他脱下被汗水浸湿的T恤，露出精瘦的胸膛，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打量着林清源。
“怎么样，今天有戏没？”他指的是找工作的事。
林清源摇了摇头，没说话，目光依旧停留在空洞的屏幕上。
陈启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行了，别愁眉苦脸的。哥今天开了一单，虽然不大，但够咱俩搓一顿好的。来来来，先整点，天塌下来也得吃饭。”
他手脚麻利地打开餐盒，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林清源手里，又用牙咬开啤酒瓶盖，泡沫“嗤”地一声涌出些许。冰凉的酒瓶塞进林清源手中，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谢了。”林清源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他感激陈启，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陈启是唯一还能给他带来一丝热气的人。但他心底那份沉重的无力感，并非一顿酒菜就能驱散。
两人就着简陋的茶几，默默吃了几口菜。凉拌海带丝的辛辣，花生米的酥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暂时压下了那令人作呕的泡面味。
冰啤酒顺着喉咙滑下，带走些许暑气，也稍稍冲淡了心头的郁结。
陈启是个闲不住的话匣子，几口酒下肚，就开始絮叨起今天跑客户的见闻，哪个客户难缠，哪个经理抠门，绘声绘色。林清源大多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算是回应。
“……所以说，这社会啊，有时候真他娘的看运气。”陈启总结似的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目光落到林清源依旧没什么生气的脸上，眼珠转了转。
“喂，我说清源，别光听我说啊，你这魂儿都快飘出去了。来来来，跟哥玩个游戏，活跃活跃气氛。”
林清源抬眼看他，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陈启所谓的“游戏”，往往带着点捉弄人的意味。
“放心，简单的很。”陈启嘿嘿一笑，拿起两瓶未开封的啤酒，重重地顿在茶几上，“就比谁先喝完这瓶！输的人……”他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得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不过分的那种，怎么样？”
林清源本能地想拒绝。他没什么心情玩游戏，更对陈启的“要求”感到不安。但看着陈启那充满期待、试图让他振作起来的眼神，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陈启是真心想让他好受点，尽管方式可能有点……幼稚。
他沉默着，算是默认。
“够意思！”陈启兴奋地一拍大腿，“来，预备——开始！”
话音刚落，陈启就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起来，喉结剧烈滚动，啤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林清源看着手中的酒瓶，深吸了一口气。他酒量很一般，但这种时候，似乎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他学着陈启的样子，仰头开始喝。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味道大量涌入喉咙，带来一阵不适的呛咳感，但他强忍着，努力吞咽。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吞咽声和啤酒瓶底与茶几碰撞的轻响。
林清源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胃部迅速被液体填满，带来胀痛感。他眼角余光瞥见陈启那边的酒瓶已经快要见底，而自己还剩大半瓶。
胜负已分。
“哈——！”陈启重重地将空酒瓶顿在桌上，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叹，脸因为急促喝酒而有些发红。他得意地看着还在艰难“奋战”的林清源，笑道：“行了行了，别硬撑了，哥们儿赢了！”
林清源如蒙大赦，立刻放下酒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感往上涌。
“没事吧你？”陈启凑过来，帮他拍着背，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你这战斗力不行啊，得练！”
好一会儿，林清源才缓过气，直起身，脸上因为咳嗽和酒精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看着陈启，哑着嗓子问：“……什么要求？”
陈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和兴奋。他搓了搓手，凑近林清源，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要求嘛……很简单。”他伸手指了指墙角那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有一些他准备寄给异地女友的杂物，最上面，放着一顶栗色的、微卷的长假发。
“你，戴上那顶假发，再开个美颜，对着我手机摄像头，跳一支那个最近挺火的……对了，就是那个‘恋爱循环’的宅舞！怎么样，不过分吧？”
林清源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戴假发？开美颜？跳……宅舞？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像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从头皮到脚趾都感到一阵发麻。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疯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愿赌服输啊，兄弟！”陈理直气壮，“都说好了不过分的！就是玩玩嘛，又没让你出去裸奔。你看你，长得本来就秀气，皮肤比好多女生都好，扮上肯定好看！就当……就当体验生活了，释放压力！”
陈启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天生的“男生女相”曾给他带来过不少困扰，此刻却成了室友戏谑的理由。
拒绝吗？可是刚才确实答应了。而且，陈启看起来是认真的，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哥们儿间无厘头的恶作剧。
接受吗？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窘迫。
他看着陈启那双充满戏谑和期待的眼睛，又看了看角落里那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虚假光泽的假发。胃里的酒精似乎在灼烧他的理智，长期压抑的苦闷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在这一刻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也许……也许陈启说得对，只是玩玩？在这间看不到未来的出租屋里，在这令人绝望的现实夹缝中，一点荒唐的、脱离轨道的举动，或许能暂时麻痹自己？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一下？”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一下！跳完就删！我保证！”陈启立刻举起手发誓，眼睛亮得吓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林清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混合了屈从、自暴自弃和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好奇。
他站起身，脚步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有些虚浮，慢慢地，走向了那顶假发。
命运的齿轮，在这个闷热而荒诞的夜晚，因一个无心的赌约，开始悄然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