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清源的手指触碰到那顶假发时，一种冰凉而陌生的滑腻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假发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真实的栗色光泽，像某种奇异生物的触须。
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个为了可笑赌约而即将穿上戏服的小丑。
“快点啊，清源，别磨蹭！”陈启已经兴致勃勃地举起了手机，调整到录像模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恶作剧的笑容。“灯光不行，我得给你打个光……”他顺手抓起书桌上的台灯，将光线对准林清源。
刺目的光线让林清源几乎睁不开眼，也让他无所遁形。他感觉自己像实验室里被解剖的青蛙，每一寸尴尬和窘迫都暴露无遗。
“我……我去里面弄。”他几乎是抢过那顶假发，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逃也似地冲进了狭**仄的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磨砂玻璃门，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是要跳出来。卫生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沐浴露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晕。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张清秀却写满了疲惫和迷茫的脸，因为酒精和羞愤而泛着红晕。眼神躲闪，不敢与镜中的自己对望。
真的要这么做吗？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出去跟陈启说，这个要求太过分了，他做不到。陈启虽然会失望，会嘲笑他玩不起，但大概也不会真的勉强他。
可是……“玩不起”三个字，像一根针，刺痛了他敏感的自尊。在生存面前，这点羞耻心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似乎……也是一种发泄，一种对眼前这潭死水般生活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笨拙地将自己的短发尽量压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顶长假发套在头上。
假发的内网有些粗糙，摩擦着头皮，带来轻微的痒意。他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让假发尽量自然地覆盖住他自己的头发。
镜子里的人，瞬间变了模样。
原本略显凌乱的短发被柔顺微卷的长发取代，遮住了部分额头和脸颊的线条。那张本就清秀的脸，在栗色发丝的映衬下，竟然……真的柔和了许多，模糊了某些属于男性的硬朗特征。
林清源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带着几分诡异女气的影像，一时间有些失神。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体验，仿佛在窥视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清源！好了没？掉厕所里了？”陈启在外面不耐烦地催促。
林清源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移开视线。他深吸一口气，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拍了拍脸，试图驱散那种不真实感。然后，他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哇哦！”陈启看到他，夸张地吹了声口哨，手机镜头立刻对准了他，“可以啊！还真像那么回事！就是这身衣服太拉胯了！”
林清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宽松的运动短裤，与头上的长假发形成了极其突兀可笑的对比。他窘迫地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
“来来来，站这儿！”陈启指挥着他站到墙壁前一块相对空旷的地方，“软件我开好了，美颜拉满，保证亲妈都认不出来！你就比划几下就行，意思到了就成！”
陈启点开了手机上的录制按钮，屏幕上出现了林清源此刻的样子——长发，加上十级美颜特效磨皮瘦脸大眼，原本的五官被优化得更加精致柔和，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男性特征，完全是一个眉清目秀、甚至带着点羞涩的“女孩”形象。
林清源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心脏猛地一缩。屏幕里的人，陌生得让他心惊胆战。
音乐响起了，是那首旋律轻快、带着恋爱酸臭味的《恋爱循环》。欢快的节奏在沉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清源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哪里会跳什么宅舞？他甚至连舞蹈的基本动作都不知道。
“动啊！跟着节奏比划！”陈启在一旁压低声音指挥，语气兴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清源硬着头皮，听着音乐的节拍，开始机械地、极其笨拙地摆动身体。他抬起手臂，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试图扭动腰胯，却显得无比别扭；脚步移动更是毫无章法，差点把自己绊倒。
他的脸烧得厉害，根本不敢看镜头，眼神四处飘忽，偶尔瞥见屏幕上那个在美颜特效下“可爱”地做着僵硬动作的“女孩”，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分裂感几乎要将他吞噬。这简直是一场公开处刑。
他完全是凭着本能和一股“赶紧结束”的念头在坚持。动作不到位，节奏卡不准，表情管理为零。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看点，大概就是这种极致的“笨拙”与屏幕上那张“精致”脸庞形成的巨大反差。
短短一分钟多的舞蹈，对他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音乐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林清源立刻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极度的精神紧张和羞耻。
“咔！”陈启按下了停止录制按钮，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清源你真是个人才！太僵硬了！但是……哈哈哈哈，配上你这张脸，莫名有种反差萌是怎么回事？”陈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林清源坐在地上，一把扯下头上的假发，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假发被随意丢在脚边，他低着头，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不想让陈启看到自己此刻脸上可能存在的、除了羞愤之外的其他情绪。
刚才那一瞬间，在音乐和屏幕里那个虚幻形象的包围下，他好像……短暂地逃离了“林清源”这个失败的身份。
“行了行了，惩罚结束！”陈启走过来，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你看，效果是不是绝了？绝对黑历史！说好了啊，我就自己留着乐呵乐呵，绝不外传！”
林清源看了一眼屏幕。视频里那个笨拙的“女孩”，在强大美颜的包装下，确实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脱离现实的“萌感”。他迅速移开目光，闷声道：“删了。”
“别啊，多有意思啊！”陈启宝贝似的收回手机，“放心，哥们儿有分寸！”
林清源不再坚持，他只想尽快忘记这件事。他站起身，默默地走向自己的书桌，重新将自己埋进电脑屏幕的冷光里，试图用熟悉的绝望来覆盖刚才那短暂而诡异的“出格”带来的混乱。
然而，某些东西，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轻易关上了。那颗名为“可能性”的种子，已经随着今晚这荒诞的闹剧，悄然落入了贫瘠的心田。
陈启还在旁边兴致勃勃地回味着视频，而林清源的心，却已经飘向了未知的、充满不安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