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林清源失眠了。
电脑屏幕早已暗下，但那些疯狂跳动的数字、那些滚烫的弹幕文字，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以及他自己沉重而紊乱的心跳。
“87万播放……5万粉丝……”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数字。它们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化作了一种沉甸甸的、具有实质重量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羞耻感并未消退，反而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清晰、尖锐。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窃贼，偷窃了不属于自己的关注和赞美。那些喊着“老婆”、“可爱”的人，如果知道屏幕后是一个为生存发愁的落魄男生，会作何反应？恐怕只会是更加猛烈的嘲讽和鄙夷。
删掉它。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冷静地响起。只要动动手指，删除视频，注销账号，就能切断这荒诞的连接，让一切回归“正常”。他还能继续投简历，继续啃泡面，继续在绝望中寻找那微乎其微的希望。
可是……“正常”的生活，又给了他什么呢？
二十九封拒信。房东催租的短信。钱包里所剩无几的钞票。还有对贫穷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那个视频，那个他视为污点的意外，却在短短一两天内，给了他过去二十二年都未曾得到过的、如此汹涌的“认可”。
这种认可建立在谎言和伪装之上，虚幻得像泡沫，但它带来的数据流量，以及数据背后隐约可见的……金钱的可能性，却是真实的。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林清源就如同被什么东西驱使着，猛地从床上弹起，扑到电脑前，颤抖着手按亮了屏幕。
页面刷新。
播放量：153万！
粉丝数：8.7万！
数据，非但没有冷却，反而以更疯狂的速度在膨胀！
私信栏的红点变成了“999+”，评论数突破了两万。他下意识地点开评论区，除了昨晚看到的那些欢呼和戏谑，开始出现更多不同的声音。
“已经循环十几遍了，这笨拙感莫名治愈……”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他眼神很干净吗？哪怕是在美颜下。”
“求博主露脸直播！哪怕不说话也行！”
“有没有懂的大佬看看，这美颜参数拉满了吧？真人估计不能看。”
“就算是男的，这颜值我也认了！兄弟，出道吧！”
“……”
一条被顶到前排的热评吸引了他的目光，来自一个拥有几十万粉丝的动漫领域知名UP主：“发现了宝藏！这种毫无雕琢感的僵硬和颜值反差绝了！已三连，求更多作品！（顺便，赌五毛是男孩纸，但这不重要！）”
就是这条评论，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更大的流量闸门。林清源看到，这个UP主的转发和评论，为他带来了新一波的曝光高峰。
数据的洪流，已然成型，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将他裹挟其中。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陈启顶着一头乱毛从卧室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得意，仿佛这成绩有他一大半功劳，“哥们儿就说你要发了！看看这流量，我的天！”
林清源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的目光死死盯着一封刚刚弹出的、来自平台官方的站内信。信的内容是正式邀请“清漪”入驻其直播板块，并附带了新主播的流量扶持政策和分成细则。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条私信跳了出来，是一个自称某机构机构经纪人的用户，询问他是否有兴趣签约合作，并报出了一个对于目前林清源而言堪称天文数字的保底薪资。
钱。
这个字眼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羞耻和道德挣扎。
他需要钱。他太需要钱了。
那些因为没钱而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看着菜单价格默默计算的心酸，那些对未来的恐惧……这一切，似乎都在这疯狂的数据洪流中，看到了一条极其诡异、却无比清晰的捷径。
删掉视频，回归“正常”，意味着继续在泥沼中挣扎。
留下视频，甚至……踏上这条看似荒谬的直播之路，则可能……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上收紧。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厮杀。一个在怒吼着“这是欺骗！是堕落！”，另一个则在冷静地陈述“生存面前，姿态不重要。”
陈启凑过来，看到了那封直播邀请和经纪人的私信，眼睛瞪得更大了，猛地一拍林清源的肩膀：“我靠！机会啊！清源！还犹豫什么？直播！必须直播！这泼天的富贵总算轮到咱们了！”
林清源被拍得身体一颤，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陈启，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恐慌，动摇，还有一丝被巨大诱惑勾引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决绝。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再次点开了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视频。看着屏幕上那个在美颜下巧笑倩兮、被无数人称为“老婆”的虚拟形象。
这一次，他看的不是羞耻，不是荒诞。
他看到的，是一个或许能让他活下去的，虚假的幻影。
而他要做的决定是，是否要亲手，将这个幻影，变为自己赖以生存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