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的按钮仿佛是一个魔法开关，掐断了虚拟世界的喧嚣，也将林清源从“清漪”的状态里猛地拽了出来。他瘫在椅子上，感觉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脸上的肌肉因为维持微笑而发酸，喉咙也因为长时间使用伪音有些干涩。
但这一切的疲惫，在他看到直播后台数据的那一刻，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了——懵。
屏幕上，那个代表礼物收入的数字，明晃晃地显示着：¥1,850.00。
林清源的第一反应是：平台出bug了。
他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像个老会计一样，把每一项礼物收入仔细核对了一遍。免费的“小心心”不计费，小花束一块两块，大点的礼物几十块……零零总总加起来，竟然真的有一千八百多块！
一个半小时，比他吭哧吭哧在餐厅端一天盘子，或者对着电脑修改十几版设计稿赚得还多。这钱来得太快，太不真实，以至于他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不是喜悦，而是某种惶恐——德不配位，或者说，“漪”不配位。
“我就坐在那儿，磕磕巴巴地聊了会儿天，跑了调的唱了首歌……这就值一千八？”他小声嘀咕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滚轮上滑动，看着那条收入明细，感觉像在看别人的账户。
这感觉，有点像走在路上突然被塞了一沓钞票，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是怀疑是不是假币，或者后面是不是跟着什么陷阱。
现实生活的压力很快帮他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愧疚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心算起来：这笔钱，够交半个月的房租；够买一百多包红烧牛肉面；够他还掉一小部分助学贷款的利息；甚至……够他奢侈地买一件之前看中但没舍得下手的新外套（当然是男装）。
一种混合着罪恶感和巨大诱惑的暖流，开始在他冰冷的四肢里蔓延。
他点开了提现页面，按照流程操作。当看到银行APP弹出“+1,850.00元”的到账通知时，心脏才后知后觉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钱是真的。这笔因为他扮演“清漪”而获得的收入，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银行卡里，散发着令人心安（又心慌）的光芒。
“吱呀——”房门被推开，陈启探进脑袋，脸上挂着“我都懂”的暧昧笑容：“怎么样，大主播？首秀战果如何？哥们儿刚才可一直在窥屏，表现不错嘛！”
林清源下意识地最小化了银行APP的界面，动作快得有点欲盖弥彰。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还行吧。”
“还行？我看礼物刷得飞起！”陈启凑过来，一眼就瞄到了还没关掉的直播后台页面，看到那个收入数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靠！一千八！清源你这是要起飞啊！请客！必须请客！”
林清源看着陈启兴奋的脸，张了张嘴，那句“这钱拿着有点烫手”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扯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行……明天加个菜。”
陈启心满意足地出去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清源一个人。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洗漱休息，而是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漆黑的屏幕发呆。
屏幕像一面镜子，映出他此刻复杂难言的表情。卸了妆，摘了假发，他是林清源，一个为生计发愁的普通青年。而就在刚才，他是“清漪”，一个被成千上万人观看、打赏的虚拟偶像。
两个身份割裂得如同水火，却又因为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而产生了诡异的连接。
他获得了他急需的金钱，暂时缓解了生存的压力。
但他也签下了一份无形的“卖身契”，将一部分真实的自我，抵押给了那个名为“清漪”的幻影。
这笔钱是礼物，也是一道枷锁。它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这条路，能通向他渴望的“生存”，甚至“生活”。而代价，是他需要将这场扮演，持续下去，并且，演得更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脑。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银行入账短信，像一枚烙印，刻在了这个平凡的夜晚，也刻在了他未来的人生轨迹上。
“算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先活下去再说。”
至于能活成林清源，还是活成“清漪”，或者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