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源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态的变化，像一株原本在阴暗角落安静生长的植物，突然被移到了阳光丰沛的窗台，本能地开始追逐温暖，舒展枝叶，哪怕明知这温暖可能伴随着灼伤的风险。
他开始在白天不直播的时候，也时不时地查看手机，期待着那个特定头像旁冒出红色的消息提示。他甚至会在路过一些风景不错的地方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思考着“这个角度拍下来，‘清漪’应该会喜欢分享给云深哥哥吧”。
这种无意识的惦念，如同细密的蛛网，将他牢牢缠绕。他知道危险，却无力挣脱，或者说，不愿挣脱。
这天晚上的语音通话，气氛比往常更加融洽。林清源刚刚结束了一场与粉丝互动良好的直播，心情尚处在一种微亢奋的状态，伪音也运用得格外自然流畅。他们聊着直播时发生的趣事，聊着林清源最近在练习的一首新歌，顾云深则分享了他今天在谈判桌上遇到的一个棘手但最终巧妙解决的案例——当然，隐去了所有商业机密，只保留了事件的框架和他当时的思维过程。
林清源听得入神。他喜欢听顾云深用那种冷静、条理清晰的语调分析问题，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他所在世界的、充满智慧和力量的领域，让他心生向往，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巨大的、现实层面的鸿沟。
“清漪，”顾云深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性的温和，“我们认识这么久，好像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
林清源心脏猛地一缩，刚刚还松弛的神经瞬间绷紧。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甲陷进掌心。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那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地，清晰地提出了请求：
“下次，我们可以试试视频通话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清源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紧随其后的是海啸般袭来的恐慌。视频通话？！这比语音通话危险一千倍，一万倍！语音尚且可以用感冒、鼻音、设备问题来掩饰声线的偶尔不稳，可视频……那是直接将他精心构筑的虚拟形象，暴露在真实目光的审视之下！
美颜滤镜能改变肤色、磨平瑕疵、放大眼睛，但它无法彻底改变骨骼轮廓，无法完全模拟真实的表情肌理，更无法掩盖一个男性在动态下与女性之间那些细微却关键的差异。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角度，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冰冷、又在下一秒疯狂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我……”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伪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尾音，“我……还没太准备好……”
这个拒绝苍白而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顾云深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并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声音更放缓了些，带着安抚的意味：“没关系，不用紧张。只是觉得，如果能看着你说话，感觉会更真实一些。”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现在，虽然能听到你的声音，但还是很想看看，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像一支温柔箭，精准地射中了林清源内心最柔软也最矛盾的角落。他何尝不想？他何尝不想看看电话那头，那个给予他无数温暖和安全感的人，究竟拥有着怎样的眉眼？想知道他在说“早安”时是怎样的表情，在维护他时眼神是否也如此刻声音般坚定，在听到他分享琐事时，唇角是否会泛起和他一样的、细微的笑意。
这种渴望，与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我知道……”林清源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真实的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可是……我房间很乱，而且……我、我卸了妆的样子不太好看……不想让你看到……”
他搬出了最俗套，却也最符合“害羞女孩”人设的理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钟，对林清源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是失望？是不解？还是……坚持？
最终，顾云深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听不出责备，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
“好吧。是我太心急了。”他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那就等你准备好。无论什么时候。”
悬到嗓子眼的心，重重地落了回去，却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砸出一片空洞的茫然和更深的愧疚。他利用了对方的体贴，用谎言搪塞了一份真诚的期待。
“嗯……谢谢云深哥哥。”他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连自己都厌恶的虚伪。
通话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放下手机，林清源颓然地倒在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隔绝了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路灯光。
顾云深想要更“真实”的感受。
可他所能给予的，只有一层更加精美、却也更加脆弱的虚拟外壳。
视频通话的邀约，像一面镜子，残酷地照见了他所处位置的荒谬与不堪。他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舞台上，台下唯一的观众，正满怀期待地想要靠近，他却只能一次次地拉上帷幕，用各种借口，维持着这可悲的距离。
他开始意识到，这条路，似乎快要走到尽头了。要么，在某个无法预料的瞬间彻底崩塌；要么，他需要找到一种方法，让这个虚幻的“清漪”，变得……足以以假乱真到能够经受住视频，乃至……现实目光的考验。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他被恐慌和迷茫充斥的脑海里，悄然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