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句“一起喝杯咖啡”的邀请后，林清源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炖。他无法干脆地拒绝顾云深，更无法坦然接受，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应对策略——躲。
视频通话？能文字就文字。直播连线？尽量避免与那个专属ID【云深不知处】进行长时间的眼神交流，尽管隔着屏幕，他也觉得那后面的人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他将那个危险的提议死死压在心底，试图用日常的琐碎将其掩埋。
但他忘了，他和顾云深的故事，舞台从来不止于他们两人之间。那个名为“直播间”的公共领域，成千上万的观众既是看客，也自觉扮演着“催更”的角色。
此前那场由【晴空万里】挑起的、最终被顾云深用十个“宇宙之心”强势镇压的榜一争夺战，早已被粉丝们反复咀嚼，剪辑成各种版本的“霸总护妻”经典片段，在粉丝群和视频网站上流传。
【云深不知处】在“清漪”的直播间，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榜一大哥”，被默认为“正宫”，是“清漪”独一无二的、带着神秘光环的守护者。
近来，一些嗅觉敏锐的老粉渐渐察觉到了不同。
“清漪”下播的时间似乎比以前规律了些，偶尔在直播后半段会对着镜头微微出神，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而往往在这种时候，管理员【云深不知处】总会恰到好处地发出一条简短的弹幕，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更明显的是两人互动中那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以前是主播对金主，礼貌中带着距离；现在却偶尔会流露出些许“内部消息”般。
比如“清漪”不小心唱破音时，会下意识地、带着点窘迫地朝贵宾席那个固定位置瞟一眼；又比如【云深不知处】会突然问起：“上次你说喉咙不舒服，我推荐的那个润喉糖有效吗？”——这种涉及具体生活细节的关心，明显越过了普通粉丝的界限。
粉丝们的八卦之魂开始燃烧。
起初只是零星试探。
【弹幕】：咦，感觉清漪和云深大佬最近氛围怪怪的哦？
【弹幕】：管理员哥哥，不考虑和我们清漪面个基吗？[坏笑]
每当看到这类弹幕，林清源的心就咯噔一下，只能努力维持着“清漪”招牌式的甜美笑容，用娇嗔的语气搪塞过去：“哎呀，你们不要瞎带节奏啦！”
然而，回避就是最好的催化剂。渐渐的，这类声音开始汇聚。
【弹幕】：支持面基！我想看真人版偶像剧！
【弹幕】：+身份证号！同城不见面科学吗？云深大佬快上！
【弹幕】：清漪宝贝别害羞，我们都支持你！
【弹幕】：搞个线下联动吧！球球了！
甚至有人在核心粉丝群里组织了小范围的“面基请愿”活动，约定在直播特定时段集体刷屏。
直播的压力与现实的逃离
这天晚上，又是一场常规的唱歌杂谈直播。林清源刚唱完一首舒缓的情歌，正准备和粉丝聊聊日常，屏幕上毫无预兆地被汹涌的“求面基！”“线下！线下！线下！”“云深哥哥快约她！”彻底淹没。
五颜六色的弹幕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正常的交流。林清源看着那不断滚动的、充满戏谑和期待的字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冷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所有隐秘的担忧和恐惧都被摊开在明处，任人评点。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喉咙却像是被堵住，连伪音都差点维持不住。他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指尖发凉，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与屏幕上那个经过精心修饰的、完美无瑕的虚拟形象，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弹幕】：清漪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们说中了？[偷笑]
【弹幕】：哈哈哈肯定是害羞了！
【弹幕】：云深大佬呢？关键时刻需要你镇场子啊！
就在林清源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那条熟悉的、带着管理员特效的冷静弹幕终于出现：
【云深不知处】：别闹她。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修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瞬间让沸腾的弹幕区降温不少。粉丝们很吃这套，纷纷刷起“护妻号已启动”、“大佬霸气”，话题被渐渐引向别处。
林清源心里微微一松，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无力。顾云深在保护他，用他的方式。但这种保护，同时也像一种无声的官宣，将“线下见面”这个选项，在公众的视野里，高高挂起，成了某种众望所归的“剧情”。
下播后，林清源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他关掉电脑，摘下假发，卸去精致的妆容，看着镜子里那个恢复了男儿身、眼神带着倦意的自己，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困在房间里了。他需要呼吸真实的空气。
第二天上午，他去了城郊那家他定期拜访的孤儿院。这里是他的一块心灵净土，孩子们不认识什么“清漪”，只知道他是那个会带零食、会陪他们疯玩、笑起来很温暖的“清源哥哥”。
他拎着一大袋水果和玩具走进院子，立刻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清源哥哥！”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他的腿。
“哎，小雅今天辫子扎得真好看！”林清源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是直播时从未有过的全然放松。
他陪着孩子们在院子里踢皮球，笨拙地给他们讲故事，听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童言童语。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在这里，他不需要伪装声音，不需要注意表情管理，不需要担心说错话。那份纯粹的、被需要和信赖的感觉，一点点修复着他在网络世界里积累的焦虑和紧绷。
“清源哥哥，你不开心吗？”一个年纪稍大、比较敏感的男孩看着他，突然问道。
林清源一愣，随即失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啊，哥哥只是有点累。看到你们就开心了。”
是啊，看到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烦恼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离开孤儿院时，已是下午。阳光正好，林清源感觉心胸开阔了不少。他心血来潮，决定放纵一次。他走到附近的商业街，钻进了一家以前常去、但做了“清漪”后几乎再也不碰的炸鸡店。
点了一份招牌炸鸡套餐，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当酥脆的外皮在齿间裂开，露出里面鲜嫩多汁的鸡肉时，他满足地眯起了眼。这种简单而直接的快乐，是直播间里那些虚拟礼物无法替代的。他甚至还偷偷拍了张炸鸡的照片，犹豫了一下，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的社交动态。
室友的“关怀”与深夜的静思
晚上回到合租的公寓，室友正瘫在沙发上打游戏。
“哟，大主播回来了？”室友头也不抬，惯例调侃。
“滚蛋。”林清源笑骂一句，把从外面带回来的饮料扔给他一瓶。
“说真的，”室友暂停了游戏，凑过来，压低声音，“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啊，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网恋了？跟那个……叫什么来着，云深大佬？”
林清源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瞎猜什么，就是最近有点累。”
“得了吧，”室友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表情，“看你直播时那眼神，飘忽不定的。哥们儿可提醒你啊，网络虚拟，小心见光死。”
“吃你的吧，话那么多。”林清源把一块炸鸡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后续分析。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世界的喧嚣再次被隔绝。他打开手机，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粉丝群里关于“面基”的热烈讨论，还有顾云深在直播结束后发来的、一如既往简洁的问候：“今天表现很好，早点休息。”
他看着那条信息，又想起白天孩子们纯真的笑脸，炸鸡的满足感，以及室友看似不着调却透着关心的提醒。
粉丝们的热情推波助澜，像一股巨大的潮水，推着他往一个方向去。顾云深的存在，则像潮水深处沉稳的灯塔，目标明确。而他呢？他像是在水里挣扎的泳者，既害怕被潮水淹没，又对那灯塔指引的方向感到恐惧和茫然。
他享受作为“清漪”带来的认同和物质回报，却也深切地感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束缚。那些善意的起哄，那些殷切的期待，正在一点点压缩他真实自我的空间，将他推向那个众人期待的、与顾云深现实中交汇的“圆满结局”。。
窗外夜色深沉，林清源靠在床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林清源，作为“清漪”的扮演者，正站在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
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或者说，他还有勇气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选择吗？
-或许没有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