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那份虚假的平静,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在顾云深新的一条信息抵达时,发出“噗”的轻响,骤然破裂。
信息是在一个阳光过分明媚的周二下午发来的。林清源刚结束一节让人头昏脑涨的专业课,正揉着发酸的脖颈,随着人流慢吞吞地往教室外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他本能地掏出来,屏幕上“顾云深”三个字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解锁,点开。
信息内容很简短,甚至带着顾云深一贯的体贴口吻:
「清漪,上次提到的那家日料亭,主厨说这周末有空运来的顶级海胆。包厢我预留了周六晚的位置,环境清静,应该会是你喜欢的风格。愿意赏光吗?」
文字下方,附着一张精心拍摄的图片——雅致的日式包厢,暖黄的纸灯,原木色的矮几,窗外是点缀着石灯笼的枯山水庭院一角。一切都完美得像是从某部日剧里截取出来的场景。
“轰——”
林清源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周围同学的谈笑声、走廊里的脚步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他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来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再是旁敲侧击的暗示,不再是“将来或许”的铺垫,这是一次明确、具体、无法再含糊其辞的线下见面邀请。时间、地点、理由,一应俱全,体贴周到得让他连一个像样的推拒借口都难以在瞬间编织出来。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最近的教学楼洗手间,把自己关进一个隔间,反锁,然后背靠着冰冷的隔板,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发疼。
怎么办?
去?怎么可能去!他拿什么去?用这副一米七八的男性身躯,穿着女装,踩着高跟鞋,然后在顾云深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注视下,表演一场注定会穿帮的荒诞剧吗?只要一开口,那不算特别低沉但绝对不属于女性的声线就会暴露;只要一靠近,平坦的胸膛和或许不够精致的骨架就会出卖他;甚至,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可能让一切精心构筑的幻象土崩瓦解。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一刻顾云深眼中的震惊、错愕,继而转化为被欺骗的愤怒和冰冷。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拒绝?
又该以什么理由拒绝?“身体不适”?“临时有事”?一次两次或许可以,但顾云深不是傻子,他铺垫了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一次干脆的拒绝,无疑会给这段刚刚“确认”的关系蒙上厚重的阴影。以顾云深的性格,他不会强迫,但他一定会追问,会关心。而更多的谎言,意味着更多的漏洞和更深的负罪感。更何况,心底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声音在微弱地叫嚣着:你想见他。你想亲眼看看,那个在屏幕上温柔注视你的人,在现实中是什么模样。
他在隔间里待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外面传来清洁工阿姨打扫卫生的动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却发现自己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他点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顾云深的那条信息上。那行字和那张图片,像是一道最终的审判令。
他必须回复。立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用一个含糊的“嗯”蒙混过关。
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借口闪过,又被一一否决。最终,他咬了咬牙,用依旧有些发颤的手指,敲下回复:
「听起来很棒呢,期待好久了~ (^▽^)」
语气要轻快,要带着期待,要符合“清漪”的人设。他甚至加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试图冲淡任何可能存在的犹豫痕迹。
点击发送。
一瞬间,力气仿佛被抽空。他顺着隔板滑坐到冰凉的瓷砖地上,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
虚伪。卑劣。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顾云深的回复就来了,快得让他心惊。
「太好了。(微笑)」
「地址和包厢号我晚点发你。周六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不用!」林清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复,速度快的他自己都吃惊。他立刻意识到反应过度,连忙补充输入:「我自己过去就好啦,这边过去还挺方便的,不麻烦你绕路~」
他绝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住址,那几乎等同于直接交出底牌。
这一次,顾云深停顿了几秒钟。
「好,听你的。注意安全。」
「那我们周六见,清漪。」
「周六见,顾先生。」林清源机械地回复道。
对话结束。
洗手间隔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他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自己此刻苍白而慌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