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看似流畅的交谈中悄然滑过。林清源内心的波涛从未真正平息，但表面的应对似乎渐渐熟练起来。当最后一道甜点被端上桌时，他才惊觉，这场充满挑战的晚餐竟真的接近了尾声。
那水信玄饼晶莹剔透，如同凝结的水滴，中心嵌着一朵小小的、粉嫩的樱花，艺术品般令人不忍破坏。林清源用附带的黑色小勺子轻轻触碰，它便微微颤动，Q弹可爱。他学着顾云深的样子，蘸了点旁边深褐色的黑糖浆，小心送入口中。清甜爽滑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极淡的樱叶香气，确实不甜不腻，正合他的口味。
“味道如何？”顾云深看着他，餐厅昏黄的灯光在他眼中投下柔和的光晕。
“嗯，很好，清爽不甜腻。”林清源这次回答得比较自然，少了些刻意。这是他的真实感受。
顾云深嘴角微扬：“我记得你好像一直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又来了。林清源握着勺子的手指稍稍收紧。这种被对方清晰记住喜好的感觉，像细小的电流窜过心脏，带来一阵麻痒的悸动。他只能点点头，感觉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许多细微之处都无所遁形。
晚餐正式结束。顾云深抬手示意，侍者安静上前，他利落地处理了账单，没有多余的展示，动作间却自然流露出一种掌控力。
当两人再次站在【竹月】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夜晚微凉的、带着城市气息的空气涌来，林清源才从那种高度紧张后略显恍惚的状态中抽离。他竟然真的……撑过来了？没有露馅，没有造成无法收场的尴尬。一股强烈的庆幸感让他几乎虚脱。
“我送你回去。”顾云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是温和的陈述，而非询问。
“不、不用了！”林清源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伪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我自己打车回去很方便的！” 让他送？风险太高了。万一他要送到宿舍楼下，被同学看见，或者路上再多聊露出马脚怎么办？
顾云深侧过头，夜色将他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目光也显得更深沉：“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真的没关系！学校很近，而且……”林清源大脑飞速运转，搜刮着理由，“我、我习惯一个人了，可能……可能还要顺路去买点东西……” 他说得有些磕巴，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缺乏说服力。
顾云深沉默地注视了他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触及他内心的慌乱。就在林清源准备迎接对方的坚持时，他却轻轻颔首。
“好。”他拿出手机，动作流畅，“那我帮你叫车，看着你上车。”
没有强求，没有令人不适的探究，只有这份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尊重。林清源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但与此同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小的失落感，也悄然浮起。
等待网约车的时间里，两人并肩站在石灯笼洒下的柔和光晕中。晚风轻拂，撩动着林清源假发的刘海，带来细微的痒意。他能清晰地闻到顾云深身上那股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成为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背景色。
他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顾云深的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立体，下颌线利落清晰，喉结……林清源的视线在那里短暂停留，对比起自己脖子上需要小心隐藏的胶带，对方的特征如此自然。他下意识地想抬手确认自己伪装的完整性，又强行压下了这个冲动。
“今天……”顾云深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静谧，“我很开心。”
林清源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顾云深也正看着他，眼神专注，瞳仁里映着灯笼温暖的光，以及一个小小的、穿着黑裙子的倒影。“谢谢你愿意出来见面，清漪。”
他的语气太过真诚，目光太过直接，让林清源构筑的心理防线瞬间溃散。他慌乱地垂下眼睑，感觉脸颊温度攀升，用细若蚊蚋的伪音回应：“我、我也是……谢谢顾先生的晚餐。”
恰在此时，网约车到了，如同救场般及时。
林清源几乎是带着一丝逃离的意味，迅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路上小心。”顾云深替他关好车门，隔着深色的车窗，对他做了个口型，嘴角那抹笑意依旧清晰可见，让林清源的心跳再次失控。
车子平稳启动，缓缓驶离。林清源透过后车窗，看到顾云深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目光似乎一直追随车辆，直到拐过街角，身影彻底消失。
他这才彻底瘫软在后座椅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高度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不真切的虚脱感。
成功了。他竟然真的蒙混过关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尚未褪去的后怕交织，冲击着他的感官。他不由自主地回放今晚的片段：初见面时的恐慌，用餐时笨拙的模仿，洗手间里惊心动魄的补妆，以及后来……那些渐渐变得顺畅，甚至偶尔能让他忘记紧张的交谈，顾云深温和的眼神，细致的照顾，还有最后那句清晰的“我很开心”……
一种陌生的、胀鼓鼓的情绪填满了胸腔，混杂着酸涩和一种令人悸动的微甜。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触碰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因为持续维持而有些僵硬的、练习过的微笑弧度。
然后，指尖不经意地刮到了贴在脖子上的胶带边缘。
那冰冷而富有弹性的触感，像一根针，轻易刺破了所有短暂的、不切实际的泡沫。
假的。
笑容是练习了无数次的。
声音是刻意挤压喉咙发出的。
这副样貌是假发、化妆品和裙装堆砌的。
连胸口那点起伏，都是硅胶垫片的效果。
刚才所有的心跳加速、所有悄然滋生的甜蜜感、所有朦胧的旖思，都牢固地建立在一个巨大而脆弱的谎言地基之上。
那短暂的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而坚硬的负罪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的、关于这一切该如何收场的迷茫。
第一次线下见面，就在这种看似“成功”、实则内里五味杂陈、一片混乱的心情中，仓促落下了帷幕。
林清源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城市灯火，感觉自己也像这流光中的一片影子，虚幻而不真实。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室友张昊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源儿，战况如何？活着否？哥给你带了宵夜！”
他看着这条充满日常气息的消息，再回想刚刚结束的那个如同异度空间般的夜晚，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袭来。他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