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个穿着黑裙子、像受惊小鹿般仓促逃离的身影后，顾云深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站在【竹月】门口，石灯笼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晚风拂过，带走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极淡的香气（是洗发水的味道？还是某种果味的护手霜？）。
他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气，胸腔里那股奇异的、久违的充盈感仍未散去。
今晚，很有趣。
是的，“有趣”是他能给这场初次见面最贴切的评价。与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场景都不太一样。
他预想过“清漪”可能比镜头前更文静，或者更活泼，甚至可能因为网络与现实的差距而有些许“见光死”的失望。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生动得有些笨拙的真实。
他想起她站在门口时，那几乎要缩进肩膀里的紧张，连对视都不敢，视线死死黏在他的纽扣上——那副样子，和他记忆中在直播间里偶尔侃侃而谈、眼神灵动的她相去甚远，却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有点可爱。
餐桌上更是状况百出。她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虽然表面努力维持平静），脸颊绯红（粉底似乎都遮不住），眼神里写满了“完蛋了”的慌乱。
太生涩了。完全不像一个善于经营网络形象、甚至带着某种目的来接近他的女人。
这种生涩，反而奇异地取悦了他。在见惯了各种精心算计、滴水不漏的应酬和社交之后，这种不加掩饰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紧张，显得格外……清新。
当然，他也并非没有疑虑。
她的身高，似乎比一般女孩要高挑不少，骨架也略显……硬朗？虽然黑色裙子和蓬松假发努力修饰了这一点。
她的声音，偶尔在情绪激动时，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平时伪音的质地，转瞬即逝。
还有她某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比如想摸喉结（？）又猛地缩回手，比如坐下时那瞬间显得有些……豪迈？的倾向，又迅速被强行矫正。
这些细微的、不和谐的地方，像平静湖面下偶尔闪过的不明阴影。以他惯常的敏锐和谨慎，本该深入探究。
但……
他想起后来，当话题转向他们都喜欢的电影和音乐时，她眼睛里骤然点亮的光彩。那份神采，和她推荐那部冷门电影时，在直播间里发来的、带着感叹号的长文字消息如出一辙。那是无法伪装的、源自灵魂的共鸣。
还有她低头小口吃着水信玄饼时，那长长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的假睫毛（他看得出是假睫毛，但并不难看），和嘴角那抹因为食物美味而自然流露的、浅浅的、真实的满足弧度。
这些真实的瞬间，像温暖的阳光，驱散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疑云。
也许，她只是格外内向，不擅长现实社交？或者，网络与现实的身份切换让她压力过大？他甚至觉得，她那种时刻紧绷、生怕出错的姿态，背后或许有什么他不了解的原因。
无论如何，今晚的“清漪”，打破了他对“网络主播”的某些刻板印象。她不是一个完美的、虚拟的偶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紧张、会犯错、也有着真实兴趣和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这一点，比任何完美无缺的表演，都更让他心动。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星空头像，斟酌了一下用词，发了条信息过去：
「到家了吗？」
没有立刻回复。他想象着她可能正在手忙脚乱地卸妆，或者对着镜子懊恼今晚的“失误”，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他收起手机，迈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车。司机早已等候多时。
坐进车里，他看着窗外流淌的霓虹，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下一次见面，该约在哪里呢？
水族馆？似乎不错，安静，光线迷离，应该能让她更放松些。而且，他记得她似乎提过喜欢海洋生物。
嘴角的弧度，在无人注视的车厢里，悄然加深。
期待，一种他许久未曾清晰体验过的情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清晰的涟漪。
他对那个藏在“清漪”外壳下，有些笨拙却无比真实的灵魂，产生了更浓厚的、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兴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