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山车上下来,林清源感觉自己的魂儿还在天上飘着,脚踩在地上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顾云深跟在他身后,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在他差点被路边一个小孩丢弃的冰淇淋筒绊倒时,再次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
依旧是那两个字,语气也依旧平静,但林清源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意味?是错觉吗?还是过山车后遗症导致他听觉神经错乱了?
他不敢细想,慌忙站稳,低声道谢,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那个缓慢旋转、看起来无比安全和平静的摩天轮。
现在,只有那种绝对平稳、绝对缓慢、绝对封闭的空间,才能给他一点点喘息和修复破碎神经的机会了。
“去坐那个……休息一下?”林清源指着摩天轮,伪音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有些气息不稳。
顾云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好。”
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他们。工作人员打开轿厢的门,林清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迫不及待地坐在了靠窗的位置,紧紧靠着厢壁,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安全感。
顾云深在他对面坐下,轿厢门“咔哒”一声关上,缓缓上升。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将游乐园的喧嚣嘈杂隔绝在外,轿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一种近乎凝滞的、带着微妙张力的安静。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暖洋洋的,却驱不散林清源心底的寒意和后怕。
他偏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窗外逐渐变小的风景,不敢与对面的顾云深对视。心跳依旧很快,过山车上那种濒临暴露的恐惧感还未完全消退。
“还怕吗?”顾云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比平时更加清晰。
林清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摇了摇头,没说话。他怕一开口,声音会泄露他此刻依旧紊乱的心绪。
顾云深也没有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清源,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落在他因为紧张而抿成一条直线的、涂着淡色唇膏的嘴唇,落在他被过山车风吹得有些毛躁的假发发梢。
轿厢在缓慢爬升,地面的景物越来越小,行人也变成了移动的小点。
“我第一次坐过山车,是十岁。”顾云深忽然开口,声音平缓,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被我父亲带去,他说顾家的男人不能有弱点。我全程没有叫,下来之后,吐了。”
林清源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顾云深。这是他第一次听顾云深提起自己的事,还是这种……堪称“糗事”的经历。他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永远从容矜贵的男人,也会有那样狼狈的时候。
顾云深的目光与他对上,很坦然,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自嘲:“所以,害怕或者紧张,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强忍着,才更辛苦。”
他的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林清源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是在……安慰他?用他自己曾经的“不完美”来安慰他这个漏洞百出的“骗子”?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林清源慌忙低下头,手指用力抠着裙摆。
轿厢即将抵达最高点。整个游乐园,乃至更远处的城市轮廓,都尽收眼底,视野开阔得让人心旷神怡。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将轿厢内烘得暖融融的。
就在这至高点,轿厢因为机械原理微微停顿的瞬间,顾云深忽然倾身向前。
他靠得很近。
近到林清源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荚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
林清源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大脑一片空白。他要干什么?!
顾云深的手伸了过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耳边那一缕在过山车上被风吹得彻底翘起、无论如何也按不下去的顽固假发。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缕发丝,试图将它理顺,归回原位。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那缕头发,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林清源一动不敢动,连眼睛都忘了眨。他能感觉到顾云深指尖的温度透过假发,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了他的耳廓。那触感极其轻微,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让他从耳根到脖颈红成一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至高点上的阳光格外耀眼,将顾云深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低垂的眉眼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温柔,甚至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林清源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
顾云深终于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整理好,指尖若无其事地收回。他重新坐回原位,看着林清源爆红的脸颊和几乎要滴出血的耳垂,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好了。”他轻声说,语气自然得像刚才只是帮她拂去了一粒灰尘。
轿厢越过了最高点,开始缓缓下降。
林清源却依旧僵在原地,心跳如擂鼓,脸颊滚烫。刚才那一刻的靠近,那专注的眼神,那轻柔的触碰……比过山车的俯冲更让他头晕目眩。
他偷偷抬眼,看向对面已经恢复常态、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顾云深。
这个男人,像一本复杂难懂的书。时而温柔体贴,时而又带着锐利的探究。他到底……看到了多少?又包容了多少?
摩天轮缓缓降落,即将回归地面。
而林清源的心,却好像被永远留在了那个阳光灿烂的、让人心跳失序的至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