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后,林清源病了。
或许是那晚淋了雨,或许是长久以来积压的疲惫与精神崩溃终于击垮了身体,他在交班后回到出租屋,便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两天。
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的便利店,顾云深那双猩红的、饱含痛苦与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冰冷的手攥着他的手腕,质问他到底是谁。而他,用最尖锐的言语,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醒来时,嘴里是苦涩的,喉咙干得发痛。窗外天光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身体的异样感在发烧中似乎被放大了,每一寸肌肤都异常敏感,胸口闷胀的感觉也更加清晰。
他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倒杯水,却在桌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纸条和一把黄铜钥匙。
纸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冷硬的字迹和一个地址:
【xx路xx号xx室。安静,适合休养。】
地址离他现在的出租屋和便利店都很远,位于一个以老旧但安静闻名的社区。
林清源握着那张纸条和冰冷的钥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是谁,不言而喻。
顾云深。
他找到了他的出租屋,在他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进来过,留下了这把钥匙。
这是一种什么?是补偿?是怜悯?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还是……如同那包纸巾一样,是他复杂难言心绪下,一个笨拙而强势的举动?
林清源的第一反应是抗拒,是愤怒。他将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凭什么?凭什么在那样一场撕破所有伪装的对峙后,又跑来干涉他的生活?他以为给他一个“更好”的牢笼,就能抹平一切吗?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杂乱、潮湿的巷弄,听着隔壁传来的吵闹声。这里肮脏、嘈杂,但至少是他自己选择的“坟墓”。而顾云深给的那个地址,听起来像一个精致的、崭新的囚笼。
他应该把钥匙扔掉,当作从未见过。
可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因为汗湿而黏在皮肤上的、已经明显不合身的旧T恤,感受着发烧带来的虚弱和身体持续不断的、陌生的变化。留在这里,他只会在这腐烂发臭的环境里,伴随着日益明显的身体异状,彻底疯掉。
他需要“休养”吗?他配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他可能真的会死。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湮灭。
几天后,当高烧退去,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林清源默默地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所有的女装和化妆品都被他留在了这个即将退租的房间里,如同埋葬一个时代。他只带走了几件最简单的、已经有些显小的中性衣物,和那张诊断书。
他站在街角,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纸条上的那个地址走去。
步伐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新的开始,还是另一个更深的地狱。
他只知道,那把沉默的钥匙,和那个陌生的地址,是他此刻混沌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微弱的路标。
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沿着它指引的方向,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