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作者:好好的我去 更新时间:2025/12/7 9:56:51 字数:2924

诊断书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打破了两人之间所有虚假的平静和僵持的沉默。顾云深没有再离开。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追问更多细节,只是将那张抚平的诊断书仔细地折好,放回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动作轻缓,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厨房。

林清源依旧蜷缩在原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他听着厨房里传来轻微而有些生疏的响动——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橱柜门开合的声音,锅具碰撞的细微声响。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由顾云深制造出来,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令人心慌。

过了不知多久,顾云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走了出来。面汤清澈,上面卧着一个饱满的荷包蛋,几根翠绿的青菜点缀其间,香气简单却温暖。

他把碗放在林清源面前的茶几上,声音依旧有些干涩,却刻意放柔了许多:“吃点东西。”

林清源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一切。顾云深的愤怒呢?他的鄙夷呢?他预想中的所有最坏的结局都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碗……他亲手煮的面?

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他不知所措。

顾云深看着他戒备又茫然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痛色。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靠近,只是退开几步,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我查过资料。”顾云深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关于……应激性躯体转换症。”他似乎不太熟练地说出这个名词,“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这五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动了林清源心中那块冻结了太久的坚冰。他猛地咬住下唇,阻止自己再次失控地哭出来。这么久以来,他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自己的“欺骗”、自己的“卑劣”、自己的“不正常”。从未有人,包括他自己,对他说过“这不是你的错”。

顾云深看着他强忍泪水的样子,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他继续说着,像是在汇报工作,又像是在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这种状况,需要稳定的环境,需要……心理疏导。这里很安静,你可以一直住下去。”

他没有再用“休养”这个词,而是用了“住下去”。

“那些衣服……”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下去,“尺寸是请人估算的,如果不合适,或者你不喜欢,可以换。”

他甚至在解释那些内衣的由来,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抹去其中可能带有的、令林清源感到羞辱的掌控意味。

林清源终于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他看着顾云深,这个曾经高高在上、被他视为审判者的人,此刻却坐在他对面,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带着谨慎和……歉意的态度,跟他解释着内衣的尺码。

为什么?

为什么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他反而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同情吗?是因为对一个“病人”的怜悯?

顾云深似乎看穿了他的疑问,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沉静地回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我气的,从来不是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气的,是你选择用‘消失’和‘污染’这样的字眼,来否定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也否定你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林清源完全女性化的、带着泪痕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坚定:

“无论你是林清源,还是清漪,还是……现在的你,让我在意、让我无法放手的,始终是那个在线上与我交谈、在湖边对我微笑的——灵魂。”

灵魂。

这个词,穿透了肉体的表象,穿透了所有的欺骗与伪装,直抵核心。

林清源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坚冰,在那专注而认真的目光下,发出了一声清晰的、碎裂的轻响。

顾云深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面快凉了,趁热吃。”然后,他转身,再次离开了公寓。

这一次,他的离开没有带来恐慌,反而留下了一室的寂静,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以及那句回荡在林清源耳边的话——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在意的,是你的灵魂。

林清源低下头,看着那碗用料简单却无比用心的面,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无声地滑落,滴进碗里。

顾云深没有食言。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用沉默的巡视或强势的安排来彰显存在。他的到来开始变得规律,通常在周末的下午,提着一袋新鲜的果蔬或几本看似随意挑选的书。

他不再试图闯入林清源的安全距离。每次来,他会将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然后便去阳台打理那几盆绿植,或者坐在沙发上看他自己的文件。他很少主动说话,除非林清源先开口,而话题也仅限于最日常的范畴——“今天天气不错”、“这本书还可以”、“阳台的茉莉开了”。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耐心的、无声的陪伴疗法。用他稳定而规律的出现,一点点冲刷掉林清源记忆中那个带来压迫和恐惧的“监视者”形象,试图重新建立起一种新的、安全的连接。

林清源起初依旧戒备,像一只受过重伤的小兽,蜷缩在自己的角落,暗中观察。她会在他来时躲进卧室,或者在他待在客厅时,把自己关在厨房。但顾云深从不介意,也从不试图打破这种界限。

渐渐地,或许是那碗面的温度还未完全散去,或许是那句“在意的是灵魂”的话语太过震撼,林清源的防线开始出现细微的松动。

她开始停留在客厅的时间变长。起初是坐在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埋头看自己的手指,或者假装阅读他带来的书。后来,她会在他打理阳台时,悄悄站在客厅与阳台的交界处,看着阳光下他专注修剪枝叶的侧影。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顾云深,此刻挽起袖子,指尖沾着泥土的样子,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也莫名地……真实。

身体的饥饿感是骗不了人的。当顾云深第一次自然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时,林清源没有像之前那样逃离。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有些生疏却异常认真的动作。

“需要……帮忙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久未与人正常交流的干涩和一丝不确定。

顾云深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温和地回应:“好啊,帮我把那边的青菜洗一下吧。”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互动,却让林清源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走过去,沉默地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蔬菜。水流声,切菜声,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却有一种奇异的、近乎和平的氛围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吃饭的时候,他们依旧沉默居多。但偶尔,顾云深会将她喜欢吃的菜往她那边推近一点,或者在她伸手盛汤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

这些细微的、不着痕迹的照顾,不再带有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关怀。

有一次,林清源起身时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让她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发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随时会被审判的雨夜。

“别动!”顾云深立刻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没有先去处理碎片,而是第一时间走到她身边,仔细地看了看她被水溅湿的裤脚,确认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动作仔细,避免任何一片遗漏。林清源低头看着他专注的头顶,看着他为自己收拾残局的宽厚背影,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他没有指责她的笨拙,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他只是用行动告诉她:没关系,碎了就碎了,收拾干净就好。

那一刻,林清源清晰地感觉到,内心深处那块冻结的坚冰,又融化了一角。

顾云深收拾完,站起身,看着依旧有些怔忪的她,目光柔和:“吓到了?”

林清源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顾云深极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安慰,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落了下去,只是虚虚地在她肩头拂过,带着克制的温暖。

“没事了。”他说。

只是一个短暂的、几乎算不上触碰的动作,一句简单的话。

却像一缕微弱的春风,终于吹进了那扇紧闭了太久的心门。

林清源低下头,看着地上已经干净的地板,轻声回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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