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森林剧场坐落在山坳之中，夏末的傍晚，草木气息混合着湿润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观众三三两两地入场，气氛轻松闲适，确实如顾云深所说，没有太多正式场合的拘谨。
从下车走到座位的那段路，林清源的心依旧悬着。她能感觉到偶尔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或许是因为她清秀却略带疏离的气质，或许只是因为那件在自然环境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丁香紫连衣裙。每一次目光的触碰，都让她脊背微微僵硬，下意识地想要靠近身旁那个唯一熟悉的存在。
顾云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调整了步伐，始终走在靠近她、略微靠前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屏障，为她隔开了大部分无形的压力。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沉稳气场，让那些好奇的目光不敢过多停留。
他们的座位在靠后的区域，被高大的树木投下的阴影半掩着，相对僻静。落座时，顾云深很自然地帮她拉开折叠椅，等她坐下后，自己才在她身边落座。两人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他的存在感，如同周围沉稳的山峦，让她慌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灯光渐暗，音乐会开始了。悠扬的弦乐四重奏在静谧的森林中流淌，与风声、虫鸣交织成一曲自然的交响。
起初，林清源还无法完全投入。身体的感官依旧处于一种过度警觉的状态，留意着周围细微的声响，感受着夜风拂过手臂皮肤的凉意。她偷偷侧目，看向旁边的顾云深。
他靠在椅背上，眼帘微垂，专注地聆听着音乐，侧脸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又带着一种罕见的松弛。他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没有半分对她可能“出错”的担忧。
他的平静，像一种无声的安抚，慢慢渗透进她紧绷的神经。
她尝试着，学着他的样子，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
音乐像温柔的潮水，包裹了她。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低沉而富有冥想性，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击在她心上那些未曾愈合的裂缝上，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被理解和共鸣的酸楚。她不再去思考自己的身份，不再去担忧旁人的目光，只是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纯粹的声音里。
期间，一阵稍大的山风吹过，带着凉意。林清源穿着无袖连衣裙，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几乎是在同时，一件带着体温的、质地柔软的薄款针织开衫，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愕然睁开眼，看向顾云深。他依旧目视着前方的舞台，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有搭在她肩头、尚未完全收回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开衫上残留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温暖地驱散了寒意。这份体贴，来得如此及时，如此不着痕迹，没有询问，没有刻意，仿佛只是他本能的反应。
林清源攥紧了开衫的衣角，一股暖流从肩头蔓延至四肢百骸，鼻尖微微发酸。她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中场休息时，他们没有过多交谈，只是静静地听着周围的虫鸣。顾云深去买了两杯热饮，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
“还好吗？”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被暖意熏得微微泛红的脸颊上。
“嗯。”林清源接过杯子，指尖感受到瓷杯的温热，点了点头。她甚至尝试着，给了他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音乐……很好听。”
顾云深看着她眼中那抹终于不再被恐惧掩盖的、清亮的光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得一塌糊涂。
下半场的音乐变得轻快明亮起来。莫扎特的嬉游曲像林间跳跃的阳光，灵动而充满生机。林清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披着他的开衫，捧着温暖的茶杯，第一次，真正地、全身心地享受着一个夜晚，一场音乐会，一次……与他人的共处。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夜空中消散，掌声响起。灯光渐亮，观众开始陆续退场。
林清源有些恍惚地站起身，仿佛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醒来。肩上的开衫滑落，被顾云深自然地接住。
回去的路上，车内依旧安静。但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的沉默带着紧张和未知，而此刻的沉默，却弥漫着一种共享过美好后的平和与默契。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林清源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今晚。”
“是我该谢谢你。”顾云深看着她，目光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深邃，“谢谢你愿意来。”
林清源的心轻轻一颤。她打开车门，下了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顾云深还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着她，见她回头，便朝她微微颔首。
她转过身，快步走进楼内。直到回到安静的公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她才允许自己脸上那压抑了一路的、细微却真实的笑容，完全绽放开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他的车灯亮起，缓缓驶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