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记录的光影,图书馆借阅的书籍,阳台日益繁茂的绿植……这些细微的填充,让林清源的生活不再是空洞的苍白。一种想要更切实地“扎根”的渴望,在她心中悄然生长。她不能,也不愿永远依靠顾云深的庇护生活下去。那份庇护温暖却易碎,她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支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抑制。
她打开那台顾云深带来的平板电脑,第一次,不是为了浏览无关的信息,而是郑重地,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简历。
光标在空白处闪烁,像她此刻茫然的心跳。学历、专业、工作经历……这些栏目像一道道鸿沟,横亘在她与“正常”世界之间。她的过去是一片需要精心修饰甚至掩埋的雷区,而未来,则笼罩在浓雾之中。
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删删改改,最终形成了一份极其简练、甚至可以说是苍白的简历。她使用了“林源”这个化名,隐去了毕业后的空白期,只突出大学所学的设计软件技能,并附上了一些近期用相机拍摄的、经过简单处理的静物和风景照片——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与“技能”沾边的证明。
投递简历的过程需要更大的勇气。每一个“发送”按钮的点击,都伴随着心脏的紧缩。她选择的多是一些小型设计工作室、咖啡馆或书店的兼职,要求不高,环境相对简单。
等待回音的日子漫长而煎熬。每一次邮件提示音或陌生来电,都能让她瞬间紧张起来。大多数投递石沉大海,偶尔有一两个面试邀请,却在视频或电话沟通中,因对方对她性别声音的疑问或对她空白经历的追问而仓皇结束。
挫败感像冰冷的雨水,一次次浇熄她刚刚燃起的火苗。她开始怀疑自己,这具身体,这段过往,是否注定她无法拥有普通人的生活。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家位于创意园区的小型独立书店给了她回复。店主在邮件里写道:“你的照片很有灵气,我们正好需要有人帮忙打理线上平台的图片和文案。有兴趣来面谈吗?”
面谈。这意味着要面对面。
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几乎要立刻回绝。
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看着邮件里那句“很有灵气”,又看了看窗台上那盆自己悉心照料、已然开出细小花朵的植物。她想起了音乐会上,自己披着顾云深的开衫,感受到的那份短暂的、融入世界的安宁。
她回复了邮件,约定了时间。
面试前一天,她去了陈医生那里。这一次,她不再只是被动地倾诉痛苦,而是主动寻求策略。
“我该怎么说我的过去?我的……性别?”她问,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陈医生温和地看着她:“你不需要向所有人解释你的全部。专注于你能够提供的价值。至于性别,法律和医学都认可你现在的身份,这就是你的事实。”
从咨询室出来,林清源没有立刻回家。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医院,挂了一个普通内科的号。她需要一份文件,一份能够客观陈述她身体现状的、来自权威机构的证明。不是为了向谁交代,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确凿的、赖以立足的凭据。
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候诊区,周围是形形色色的病人,她攥着自己的医保卡,心跳如鼓。当叫到她的名字时,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诊室。
面对医生常规的询问,她平静地陈述了自己因“内分泌失调”需要长期随访的情况,并请求医生开具一份相关的诊断证明。医生没有多问,例行公事地检查、开单。
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走出医院大门,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将证明小心地折好,放进包里。
这不仅仅是一张纸。
这是她对自己现状的承认。
也是她准备直面这个世界的,一张沉默的、却无比重要的通行证。
回到公寓,顾云深已经在了。他看出了她不同以往的、混合着疲惫与决然的神情。
“明天要去面试?”他问,语气平常,仿佛在问天气。
“嗯。”林清源点头,没有多说。
顾云深看着她,没有提出陪同,也没有给出任何建议。他只是走到她面前,将一个小巧的、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
“明天,祝你顺利。”
林清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极其纤细的银质项链,吊坠是一个抽象的小小翅膀,做工精致,毫不张扬。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沉的眼眸里。那里没有担忧,没有审视,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谢谢。”她轻声说,将项链取出,戴在了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她锁骨间的皮肤,那小小的翅膀,仿佛真的带来了一丝轻盈的力量。
明天,将是另一场考验。
但这一次,她的包里,装着医生的证明。
她的颈间,戴着他祝福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