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画展在一栋改造过的旧别墅里举办,果然如顾云深所说,规模不大,气氛闲适。没有西装革履的拥挤人群,只有零星几个参观者安静地穿梭在挂满画作的房间里,偶尔与相识的主人低声交谈。
顾云深似乎与主办方很是熟稔,简单打过招呼后,便示意林清源可以随意观看。他自己则落后半步,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将主导探索的权利完全交给了她。
起初,林清源还是有些拘谨,目光快速扫过一幅幅画作,却难以真正投入。色彩的碰撞,抽象的线条,具象的写实……各种风格交织,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直到她停在一幅尺寸不大的油画前。
画布上是浓重得近乎窒息的深蓝与墨黑,如同暴风雨前夜的海面,压抑而汹涌。然而,在这片混沌的中央,却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白色裂痕,仿佛乌云层后挣扎着透出的一线月光,微弱,却带着一种执拗的、不肯熄灭的力量。
林清源怔住了。
这幅画……像极了那些她被绝望淹没、感觉自己即将彻底碎裂的夜晚。黑暗是如此庞大,几乎要将她吞噬。可总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最深处,微弱地闪烁着,不肯完全放弃。
那道银白色的裂痕,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叩响了她心底最深沉的共鸣。
她看得如此入神,以至于没有察觉顾云深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
“喜欢这幅?”他低声问,声音在安静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清源回过神,没有立刻回答。她依旧看着那幅画,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剖白:
“它……很像以前的我。不,是像……某个时候的我。”
她没有说具体是什么时候,但她知道,他听得懂。
顾云深侧头看着她被画作光影映照的侧脸,她的眼神复杂,有回忆的痛苦,有挣扎的痕迹,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类似于那幅画中裂痕的、清冽而坚韧的光。
“但它现在挂在这里,”顾云深的声音沉稳而肯定,“被人看见,被人理解。裂痕,也可以是光进来的地方。”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精准地击中了她心中那片柔软的涟漪。她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懂得,和一种对她此刻所有感受的全然接纳。
就在这时,展厅的灯光似乎被稍微调暗了一些,背景响起了极轻柔的、如同耳语般的钢琴曲。周围的其他参观者仿佛都模糊成了背景。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林清源心底涌动。是那幅画的共鸣,是他话语的力量,还是这昏暗光线下滋生的勇气?她分不清。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只是被动地接受他的靠近,他的守护,他的懂得。
她微微蜷缩的手指,在身侧动了动。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朝着他垂在身侧的手,靠近。
她的指尖,先是轻轻碰触到了他微凉的西装袖口。
顾云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她的动作没有停下。指尖顺着他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向上移动了一寸,然后,带着豁出去的决心,轻轻地,覆盖在了他温热的手背上。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她的则纤细,微凉。
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
却仿佛耗尽了林清源积攒了许久的全部力气。她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两人交叠的指尖,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力维持的脆弱平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她能感觉到他手背皮肤下奔流的血液,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又极力放松的肌肉。
然后,她感觉到,他的手,极其缓慢地,翻转了过来。
掌心向上,稳稳地,将她的微凉指尖,完全包裹了进去。
他的力道很轻,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温热的体温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烫着她冰凉的指尖,也熨烫着她慌乱不安的心。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幅描绘着黑暗与微光的画作前,在昏暗的灯光和轻柔的乐声中,无声地,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
不是搀扶,不是引导。
而是平等的,心照不宣的,交握。
林清源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帘,看向他。
顾云深也正垂眸凝视着她,眼底是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情感,那里面有惊讶,有喜悦,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巨大的温柔。他的拇指,极其轻柔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像是一个无声的确认,一个郑重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