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展归来，车内弥漫着一种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静谧。不再是紧张的沉默，而是充盈着某种刚刚确认的、亲密无言的暖流。两人的手在下车时自然松开，但那相握的触感，却仿佛烙印般留在彼此的皮肤记忆里。
顾云深没有立刻驱车离开，他侧过头，看向身旁依旧脸颊微红、眼神闪烁躲避的林清源。夜色渐浓，车内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饿了吗？”他问，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我知道附近有家私房菜，味道很清淡，环境也安静。”
他的邀请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近。林清源的心轻轻一颤，点了点头。她并不饿，但她不想让这个夜晚就此结束。交握的指尖似乎打开了一个闸口，让她渴望更多与他共处的时间。
餐厅果然如他所说，隐蔽而雅致，独立的包厢隔绝了外界。菜品精致，口味清淡，很适合她现在的肠胃。顾云深点了一瓶口感温和的红酒。
“喝一点？”他征求她的意见。
林清源看着那琥珀色的液体被注入高脚杯，犹豫了一下。她几乎不喝酒，但此刻，一种想要借助外力、让某些话语更容易说出口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点了点头。
起初，两人只是安静地用餐，偶尔评论一下菜品。酒精缓缓流入身体，带来轻微的暖意和松弛。林清源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话也稍微多了一些，说起书店里新来的一个总是迷路的小读者，说起苏姐打算在角落开辟一个二手书交换区……
顾云深专注地听着，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他能感觉到，那层包裹着她的、最后的硬壳，正在酒精和此刻安全放松的氛围下，慢慢变软。
当甜品上来时，林清源杯中的红酒已经见底，脸颊绯红，眼神也带上了一丝迷离的水光。她停下了叙述，低着头，用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布的边缘。
包厢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次，沉默中涌动着亟待宣泄的情绪。
“顾云深……”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微醺的沙哑。
“嗯？”他应道，身体微微前倾。
她抬起头，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氤氲着水汽，直直地看向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这三个字一出口，眼泪就跟着滚落下来，“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从最开始……就不该……”
压抑了太久的愧疚和羞耻，混合着酒精带来的勇气，决堤而出。她不再回避，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我那时候……太害怕了……怕穷，怕活不下去……后来……后来和你聊天，我是真的……真的开心……可我越来越怕……怕你发现……我怕失去你……”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泣不成声：“我知道……说‘对不起’最没用……我那么脏……那么恶心……还是个怪物……我连自己都讨厌自己……我凭什么……凭什么还……”
“林清源！”顾云深猛地打断她，声音严厉，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他绕过桌子，来到她身边，蹲下身，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肩膀。
“看着我！”他的目光灼热，几乎要将她点燃，“你不是怪物！从来都不是！”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那些被他强行压抑了数月的情感，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是！我早就怀疑了！从第一次线下见面，你那些不自然的回避，你过于完美的伪装……我就知道不对劲！”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可我他妈的还是在骗自己！因为我放不下！放不下那个在线上和我聊电影聊人生、让我觉得终于找到共鸣的灵魂！”
林清源震惊地看着他，泪水凝固在脸上。
“我气疯了，当你推开我，当假发掉下来……我气的不是你男扮女装！我气的是你骗我！更气的是你后来那条信息！”他的眼睛也红了，“‘消失’？‘污染’？你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否定你自己，也否定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一边恨你的欺骗，一边又他妈的发疯一样担心你！担心你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做傻事！当我终于找到你，看到你在便利店那么狼狈的样子，看到你……身体的变化……”
他的目光扫过她如今清晰柔和的女性轮廓，痛苦与怜惜交织：“我恨不得杀了那个逼你至此的混蛋！如果……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如果我能用更好的方式处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最深处的想法剖白出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林清源，你听清楚。我爱上的，从来不是虚拟主播‘清漪’，也不是最初那个作为实习生的‘林清源’。”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泪湿的脸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眼神却坚定如磐石：
“我爱上的，是那个脆弱又坚强，敏感又善良，经历了所有绝望和痛苦，却依然挣扎着活下来，努力学着重新走路，重新去触碰这个世界的——你。”
“是此刻，在我面前的，这个完整的你。”
“与性别无关，与过去无关。只与这个灵魂有关。”
他凝视着她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清亮的眼睛，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太久的问题：
“现在，这个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林清源彻底呆住了。所有的哭泣、所有的自责、所有的恐惧，在他这番汹涌而直白的告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痛苦和渴望，看着他这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男人，此刻为她失控、为她落泪……
心中那块冻结了太久的坚冰，轰然碎裂，化为汹涌的暖流，席卷了四肢百骸。
她再也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放声痛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宣泄，是释放，是……尘埃落定后的委屈与安心。
“我愿意……”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顾云深……我也……爱你。”
感受到她的拥抱，听到她那句迟来的回应，顾云深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闭上眼，用力地回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脸颊贴着她柔软的发丝，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泪水和属于她自身的气息。
悬在半空许久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包厢里，只剩下她压抑已久的痛哭声，和他低沉而温柔的、一遍遍的安抚。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以后，有我。”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
窗内，两颗漂泊已久、布满伤痕的心，终于穿越了谎言、恐惧与绝望的迷雾，在泪水中紧紧相拥，找到了彼此唯一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