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第三天,顾云深需要参加一个无法推卸的短暂商务会谈,地点在酒店附近的某个历史建筑内。他将林清源安顿在酒店斜对面一家他提前考察过的、安静雅致的咖啡馆里,临窗的位置,能看到街道和不远处的圣十字教堂。
“我大概两小时回来,”他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推到她面前,又把自己的备用手机塞进她手里,里面存好了酒店地址、他的联系方式和一些紧急号码,“在这里等我,或者就在附近这条街上逛逛,别走远。”他的叮嘱细致,眼神里却不再是过去那种全然的担忧,而是带着信任的关切。
林清源点点头,握住那部微凉的手机,心里有一点点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赋予了独立空间的、微小的兴奋。“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顾云深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短暂的吻,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汇入街角的人流,林清源轻轻呼出一口气。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意大利歌剧,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她小口喝着拿铁,看着窗外完全陌生的街景,听着周围完全不懂的语言,一种奇异的、漂浮般的自由感包裹着她。
她不再是那个必须依附于谁才能生存的藤蔓。她可以独自坐在这里,在一个遥远的国度,安然地享受一个属于自己的午后。
坐了一会儿,她决定就在附近走走。将杯碟放回托盘,她对微笑着的侍者说了声“Grazie”(谢谢),这是她这几天刚学会的为数不多的词之一。
阳光正好,她沿着石板路慢慢踱步,看着橱窗里精美的皮具、色彩斑斓的陶瓷,听着街头手风琴艺人欢快的乐曲。她在一个卖手工首饰的小摊前驻足,拿起一枚镶嵌着蓝色托帕石的银质戒指,对着阳光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她试着用简单的英语单词加上手势,向一位摆摊的老妇人询问一对手工耳环的价格。老妇人面容慈祥,语速很快地说了一串意大利语,见她茫然,便笑着伸出五个手指。林清源明白了,掏出钱包付了钱。接过用薄纸仔细包好的耳环时,一种小小的、靠自己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就在她准备往回走时,目光被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吸引。巷子深处,有一家看起来极其古老的书店,木门斑驳,橱窗里堆满了泛黄的旧书。一种属于“回声小筑”的本能被触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小,也更拥挤。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皮革装订的独特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店主正坐在角落的灯下看书,只是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林清源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书架的缝隙间,指尖拂过那些印着陌生文字的书脊。她看不懂内容,却被那些古老的插画、独特的版式所吸引。在一堆看似随意放置的乐谱旁,她发现了一本装帧极其精美的诗集,封面是磨损的深蓝色天鹅绒,上面用烫金的花体字印着作者的名字。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那本诗集,轻轻翻开。内页的纸张脆弱发黄,排版疏朗,配着线条简洁的铜版画插图。虽然看不懂文字,但那排列组合出的韵律感,那插图中蕴含的某种沉静哀伤的情绪,莫名地击中了她。
她拿着诗集走到店主面前,用眼神询问价格。店主放下手中的书,接过诗集,仔细看了看封面和版权页,咕哝了一个数字。林清源再次付了钱。
抱着这本意外的收获走出书店,重新回到明亮的阳光下,她感到一种充实的喜悦。这不仅是一本旧书,更像是一个秘密的礼物,来自这座古老城市某个不经意的角落。
她回到咖啡馆时,顾云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水,目光正望向她刚才离开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搜寻。直到看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门口,他眼底那细微的紧绷才瞬间松弛下来。
“去了哪里?”他起身迎向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装着耳环和诗集的纸袋,目光扫过她因走路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就在附近随便走了走,”林清源坐下,眼睛亮亮的,带着分享的雀跃,“你看,我买了这个。”她先拿出那对耳环,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蓝色天鹅绒封面的诗集,“在一家很老的书店里找到的,看不懂,但觉得……它应该在等我。”
顾云深接过诗集,指尖抚过那磨损的绒面和烫金的字体,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和欣赏。“是上个世纪一位不太出名但很有特色的诗人的早期版本,存量很少了。你的眼光很好。”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买一本看不懂的书,仿佛完全理解这种基于纯粹直觉和情感的吸引。
他的肯定让林清源更加开心。她拿起那对耳环,笨拙地尝试戴上。顾云深放下诗集,凑近她,伸手帮她固定好有些难扣的耳堵。他的指尖温热,偶尔擦过她敏感的耳垂,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很好看。”他端详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柔。那对蓝色的耳坠在她白皙的耳垂下轻轻晃动,映着窗外佛罗伦萨的阳光。
这一刻,林清源清晰地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被他妥帖安置和保护的对象,她可以独自去探索,去发现,并且将这份探索的成果带回来,与他分享。而他,欣赏并尊重着她的这份独立。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异国的阳光下,完成了一次无声却重要的调整,变得更加平衡,也更加坚实。
傍晚,他们手牵手登上米开朗基罗广场,俯瞰整个佛罗伦萨在夕阳下变成一片金色的海洋。林清源靠着顾云深,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色,心中充满了平静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