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白见汐对镜自照,惊讶地发现右颊上的魔石竟明显缩小了几分。
她不敢置信地轻触那处,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坚硬,而是温润的触感。
一抹雀跃涌上心头,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最重要的人。
“大师父——”
少女清亮的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欢欣,在山峦间悠悠回荡。
然而,往日总会及时回应她的那个身影,此刻却不见踪迹。
庭院寂寂,唯有清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咦?师父呢?”白见汐四下张望,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按照惯例,师父此刻早该在院中练剑或品茗了。
她脚步轻快地走向师父的房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给师父说自己好转的病情。
就在白见汐即将推门而入的刹那,一抹素白身影悄然拦在了门前。
柳清欢唇角含着浅笑,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见汐妹妹,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好了许多,灵气运转也顺畅了,多谢柳姑娘费心。”白见汐客套地回应,脚步却未停,试图绕过她。
柳清欢的手臂却轻轻一抬,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声音压得更低:“妹妹且慢,你师父昨夜歇得晚,此刻还未起身,还是不要吵他了。”
白见汐心头莫名窜起一丝火气。
“我探望我师父,似乎与柳姑娘无关吧。”她语气硬了几分,“让开。”
柳清欢寸步不让,那姿态自然而坚定,仿佛她才是此间的女主人。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白见汐积压的不满瞬间涌上心头。
她与师父相依为命这么久,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白见汐蹙起眉,正要硬闯,屋内却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见汐……”
是师父的声音。
白见汐动作一顿。
“为师今日有些倦怠,你先去习武场自行练功,午后为师再去考校你的进度。”
白见汐怔了怔,最终只是对着门扉行了一礼,低声道:“是,徒儿告退。”
转身离去前,白见汐回头狠狠瞪了柳清欢一眼,满是不服。
柳清欢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轻叹一声,这才转身轻轻推门而入。
室内光线晦暗,周玄翊半倚在榻上,上身缠着层层绷带,脸色苍白。
“公子,您这样瞒着她,又能瞒多久呢?”
周玄翊摇头:“能瞒一时是一时。”
“倒是柳姑娘的恩情,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公子何必这样说,”柳清欢声音很轻,眼中泛起泪光,“若非昔日公子搭救,清欢早已是路边枯骨。”
她说着,端过一旁温热的药碗,自然而然地想喂他。
周玄翊伸手接过:“我自己来便好。”
柳清欢不再坚持,哑声道:“公子,依昨日情形,若要彻底清除魔石,至少需要四次施展补天续命诀。”
“可您的身体,如何还能承受……”
周玄翊沉默片刻,苦涩地问道:四次使用补天诀后,我还能剩下多少时日?”
柳清欢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声音低不可闻:“不足一年,甚至可能当场殒命。”
周玄翊缓缓闭上眼,抬手覆住额头,半晌才低声道:“那便好,我应该还撑得住。”
“只希望见汐那孩子,将来别太埋怨我。”
他只能在心中默念,这一切终归大梦一场,即便她怨,也无所谓了。
柳清欢一边收拾药碗,一边状若无意地轻声问:“见汐对您的心思,恐怕早已超出师徒之情了吧。”
“师徒一场罢了。”周玄翊声音平淡。
“公子您啊……”柳清欢苦笑,“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周玄翊沉默了更久,最终缓缓开口:“或许是我想多了,柳姑娘,我能否再求你一件事?”
“公子请讲。”
“过几日能否假扮我的道侣?”
柳清欢闻言,脸上瞬间掠过惊喜疑惑,最终化为深深的遗憾与了然。
她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他此举的深意——是为了彻底斩断那份不该有的情愫,让白见汐死心。
柳清欢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轻声道:“公子若不嫌弃,清欢依公子意思便是。”
习武场上。
白见汐一剑一式练得认真,将清晨那点不快尽数化作剑锋上的力道。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更令人惊喜的变化——体内灵气运转的速度,竟比生病前快了数倍不止。
“吸纳灵气的速度竟然提升了这么多!”她感受着体内的澎湃涌动,震惊万分。
“修行一途,有时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这也算是你的造化机缘。”
周玄翊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他缓步走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浅笑。
或许是白见汐沉浸在喜悦当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师父眉眼间的疲惫。
“师父,太好了,我能继续修炼了。”白见汐开心不已。
周玄翊看着她欢欣鼓舞的模样,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得到包点心就能开心一整天的小女孩,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既然如此,便更要勤修不辍,莫要辜负这份机缘,勿忘我辈修士除魔卫道的责任。”
白见汐眼神坚毅如初:“师父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每周一次的治疗如期进行。
三次治疗后,白见汐的修为精进速度已堪称恐怖,竟隐隐触摸到了元婴期的门槛。
她沉醉于这一日千里的进境中。
倒是师父陪她练剑的日子似乎越来越少了,常以寻觅药材为由外出。
白见汐虽偶有失落,却也并未深想。
这一日,她悄悄溜下山,施展易容敛气之术,来到了不远处的天星城。
走进了云裳阁。
“掌柜的,我定制的衣袍可做好了?”白见汐问道。
掌柜是位风韵犹存的妇人,也是位精通驻颜的女修。
她见来人,立刻笑着迎上:“云道友来得正巧,今日上午刚刚做好。”
她纤手一扬,一名侍女便捧着一个极为精美的紫檀木礼盒走上前来。
“道友请看。”
盒盖缓缓开启,一道华光流转。
紫色直襟长袍静静躺在其中,金丝蛛纹宽腰、镶碧鎏金冠置于一侧,在光线下泛着柔和而高贵的光泽。
“完全依照道友的要求,用料都是顶好的。”妇人笑着介绍。
“不仅如此,此袍也是一件上品防御法衣,可是由四阶阵法大师镌刻的灵纹”
白见汐望着这件华贵非凡的衣袍,眼中满是满意之色。
如此气度,正配得上师父那般风姿卓绝的人物。
再过两日便是师父生辰,正好借此让他换下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的素白旧袍。
“很好,我很满意。”
白见汐把这些年攒的大大小小的元石倒在桌子上。
“掌柜的,我算过了除了这些还差一点。”
白见汐脸上有点尴尬,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些首饰。
“这些拿去当了,应该是够的。”
妇人却笑着将首饰推了回去,语气和善:“我这铺子里,多是男子为红颜知己一掷千金定制华服”
“虽有女子,可也不像道友这般尽心尽力、考量周详,道友日后若有需要,多光顾光顾本店即可。”
“预祝道友夺得心上人的喜欢。”
白见汐被说得脸颊微热,连忙收起礼盒,道谢后便离开了铺子。
过了两天,师父回来了。
正好赶上寿辰。
白见汐捧着礼盒,心跳加速,想象着师父见到这份礼物时的惊喜表情。
她快步走向师父的院落,却在门口猛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院中,周玄翊与柳清欢并肩而立,柳清欢的手正轻轻挽在周玄翊的臂弯里。
两人姿态亲密。
“你们这是?”白见汐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柳清欢抬眼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如你所见,我与公子已决定结为道侣。”
道侣?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白见汐耳边炸开。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白见汐看向周玄翊,眼中充满了求证与最后一丝希望,“师父?怎么会……”
周玄翊微微颔首。
白见汐踉跄着后退两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得无比刺眼,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碎裂。
她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以什么情感回应。
师父一直尽心做着师父,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奢求什么。
一直有越举想法的,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罢了。
白见汐捧起那个沉重的礼盒,声音不自然:“大师父,今日是您生辰……这、这是我……我为您准备的生辰礼……”
周玄翊视线落在衣物上,“四品灵纹,这衣物花费不少元石吧。”
“拿去退了吧,我不需要如此华贵的衣物。”
周玄翊想的很简单。
他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何必再浪费她如此心血。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白见汐。
“师父,是不喜欢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心口痛得快要裂开。
周玄翊见她如此,张口欲言:“我不是……”
“师父还是留着吧……”白见汐猛地打断他,将盒子塞进他手里,声音哽咽,“铺子不给退的。”
“弟子告退。”
说完,她再也无法多待一刻,转身飞快地跑开,强忍的泪水在转身的瞬间决堤。
匆忙间,那华贵的礼盒从她手中滑落。
“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沾染了尘埃。
周玄翊下意识伸出手,最终却只是望着她狼狈逃离的背影,将所有话语与叹息都咽了回去,化作眼底一片深沉的痛楚。
断了吧,这样对她才好。
……
后山密林深处。
白见汐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失声痛哭。
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要找道侣?
为什么偏偏是柳清欢?
明明说过会一直护着她、陪着她的。
为什么最终还是丢下了她?
为什么!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了周身灵气,冰寒的法则之力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顷刻间将四周草木冻结成一片晶莹冰雕。
这片凛冽寒意之中,一抹细微却璀璨的金色电光,竟自她体内流转的冰灵气深处蓦地闪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这是师父的辟邪神雷?”白见汐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指尖那缕熟悉又陌生的金色电丝,满心诧异,“为何会出现在我的灵力中?”
这一丝属于师父的本源之力,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从巨大的悲伤与混乱中清醒过来。
不对。
师父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如此突然地与旁人结为道侣!
师父压根不爱柳清欢,爱与不爱的眼神她又怎么可能分不清。
更何况!
白见汐猛地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异常。
师父起身越来越晚,脸色越来越差,他咳嗽的次数越发频繁,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还有柳清欢那总是欲言又止、充满担忧的眼神……
所有被她忽略的细节此刻纷至沓来。
“大师父……”她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单纯的伤心,而是混杂了巨大的恐惧与明悟。
“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