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那柄泛着幽光的匕首被艰难地抬起,却在半空中转向,对准自己。
寒光一闪,一缕银白长发悄然飘落。
她握紧断发与匕首,转身欲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字字清晰。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行至门前,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迟疑。
自十一岁拜师起,无数回忆翻涌而至,那个总是守在她身旁,对她温柔浅笑的身影。
光是想起,心底便泛起一丝酸楚的幸福。
她不能再失去师父。
她已经失去得太多了。
手按在门扉上,她终究忍不住回首,如同诀别般最后望了一眼榻上熟悉的身影,声音哽咽却竭力平静:
“大师父…以后,您多爱自己一点。”
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白芷眼神冷冽如冰:“为何不动手?”
白见汐沉默片刻,喉间干涩:“即便我们不动手…他也活不久了。”
“你觉得他无辜?”白芷冷笑,“我白家上下,哪个不无辜?!”
白见汐默然。
她怎会不懂?
她比谁都懂。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便我来!”白芷夺过匕首,欲强行闯入。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一道凛冽寒冰骤然凝结,阻住去路。
白芷猛地回头,看向面色平静得近乎空洞的白见汐。
“到此为止吧。”白见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的命是他换来的,他命火已如残烛,活不了几年了。”
白芷收回脚步,走到她身边,语气忽然变得幽深:“忘了告诉你,伏羲仙族已有新圣女即将取代圣子,恐怕很快便会有人来取周玄翊的性命了。”
她声音压低,如同蛊惑:“以他们不榨干最后价值绝不罢手的惯例,倒不如由你给他一个痛快。”
“姐姐,我们走吧。”白见汐轻声道。
“我们……”
“走吧。”白见汐再次催促,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白芷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今日不动手,日后心魔根种,你待如何?!”
“别忘了我们身上背负着多少条人命!不修行,如何报仇?!”
“不会的。”白见汐低着头,重复道。
“不会?你那缕情丝若斩不断,道途必将艰难,未来可不会太好受!”白芷厉声道。
但看着妹妹近乎执拗的侧脸,已到崩溃边缘却仍强撑的模样,白芷终究狠不下心。
白芷不再多言,转身前行,脚步却放得极慢。
她在给白见汐最后的机会回头。
只要她想,现在就能立即回头取周玄翊性命。
然而白见汐始终沉默地跟在身后,步伐稳定,仿佛真的已斩断所有牵绊。
夜色渐浓,细雨转急。
山崖上,周玄翊低头凝视掌心那缕银白断发,久久不语。
“公子……”柳清欢几度欲言又止。
周玄翊却摇了摇头,苦涩道:“不怪你,都是我咎由自取。”
“那公子还要追吗?”柳清欢不解,“当年之事并非您本意,这些年的付出,早已还清了吧?”
周玄翊一步步向山下走去,声音消散在雨幕中,却清晰坚定:“见汐是我徒弟,当师父的,哪有随便丢下徒弟的。”
下山途中,白见汐心中发空,脑海犹如断了弦,视线近乎失了焦。
恍惚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仿佛穿透雨幕,直接在她心湖响起:
“见汐。”
师父?!
白见汐猛地回头——
却只有空寂的山道和潇潇雨声。
又怕姐姐察觉。
白见汐慌忙收敛情绪,强作镇定。
然而下一刻,那道声音真真切切地从身后传来:
“见汐。”
她身形僵住,瞳孔骤缩。
最想又最不想的一幕,终究发生了。
白芷率先转身。
白见汐久久不敢回头,将所有情绪压抑到极致,才缓缓转过去。
周玄翊立于雨幕之中,一袭紫袍更衬得他身形更修长挺拔,只是脸上的病容在夜色中愈发明显。
“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儿?”周玄翊语气温和如常,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寻常叮嘱中的一次,“跟我回去。”
白见汐下意识想向他靠近,却硬生生止住脚步。
长久压抑的情绪仿佛挤压到顶点,顷刻决堤溃散,一发不可收拾。
一时间白见汐头脑嗡嗡作响,眼底一片悲凉。
“你来做什么?”白见汐冷声问道。
“大晚上的不睡觉,”周玄翊依旧絮絮叨叨,像个放心不下孩子的长辈,“山风凉,露水重,很危险的知不知道,还有……”
“够了。”
“哎,现在还小,等你成年了,再出去闯荡也不迟……”周玄翊嘻嘻哈哈,“先别着急走嘛,为师还有几招压箱底的绝活你要不要学...”
“我说够了!”白见汐近乎嘶吼地打断他。
周玄翊的笑容僵在脸上。
白见汐强忍着泪水,所幸大雨滂沱,看不真切。
“你这些年,为何一直护着我,照顾我?”
“因为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啊。”周玄翊急忙解释,“当年我说过,谁想伤你,都得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当年?”白见汐声音毫无温度,“不过是因为对白家的愧疚罢了,因为这点愧疚,你就不惜背弃家族的培养和责任?”
“大师父!”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我最讨厌没有自由意志的家伙,一直以来,我光是看到你就浑身不自在。”
“因为你只是一个被所谓道德绑架的奴隶,所以我才看到你就心烦。
“在你面前装的乖巧懂事,不过是为了找个免费保镖,一个能无条件利用的打手!”
“我从小到大,一直一直都很讨厌你,周玄翊!”
“这好师父乖徒弟的戏码我也演够了。”
“滚回你的伏羲仙族当圣子去吧!”
周玄翊静静看着白见汐,那双清澈的冰蓝色眼眸,压根遮掩不了内心真实的情感。
察觉周玄翊没有丝毫恼怒,仿佛看穿自己的伪装,白见汐不安地焦躁起来。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站在你那边吧?”
“哈哈哈哈哈!”白见汐夸张的嘲笑眼前人。
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你知不知道,把我带在身边有多危险,真是蠢货!”
“整天说些大道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好意思保护别人,可笑、可悲!”
“你不是和柳清欢结为道侣了吗?正好我给你们腾位置,以后双宿双飞去吧!”
“还有,伏羲仙族的马上就有新的圣女了,别妄想着和人家争,乖乖服软,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白见汐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不足。
周玄翊眼含热泪,几乎喘不上气。
那天,白见汐自以为最伤人的是她嘴中说的话,却不知真正刺痛周玄翊心的,是她眼中强忍的泪。
“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周玄翊半晌才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大师父。”白见汐再也忍不住,骤然转身,不敢再看他一眼。
泪水混着雨水,滚落脸颊。
白芷将一切尽收眼底,在心中默默叹息。
雨越下越大,渐成暴雨。
所有身影,最终都模糊在朦胧的水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