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翊悄然离开了纷扰的中州，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洛城。
他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再看一眼这个他曾驻足过的世界。
七年光阴，对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但这座凡俗小城却已有了不少变化。
城内来了位年轻的知县，治安比以往好了许多。
朱雀街上人来人往，市井喧嚣中透着一股安居乐业的平和，以往常见的街匪流侠也少了踪影。
唯有那城墙根下，总坐着一个断了腿的老乞丐，头发杂乱蜷曲，颤巍巍地端着一只破碗。
周玄翊走过时，刚想想摸出几枚铜钱。
那乞丐却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竟像见了猫的耗子般，惊慌失措地拖着残腿仓皇爬开。
周玄翊淡淡收回目光，信步走向城郊。
山道依旧崎岖，远山连绵，草木清香。
曾经破败的小山村，在这七年同样焕发生机。
没了妖兽侵袭，加上连年丰收，屋舍多了，人口也稠密了些，连那条尽是碎石的小路，也被修整得平坦踏实。
往日他御空而行，转眼即至。
今日却像凡人般一步步丈量，别有一番感悟萦绕心头。
他施展隐身术，悄然越过村中行人，来到那处承载了七年光阴的山间小院。
院门竟虚掩着。
周玄翊散去法术，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衣着素净的妇人正低着头，极其认真地清扫着院中的落叶。
“好久不见了，林姑娘。”周玄翊微笑着开口。
七年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将当年那个明媚如花的山野少女，雕琢得更加温婉沉稳。
这些年来，林绾绾时常上山送些野味山果，而周玄翊闲暇时，也会教她些凡人能用上的医术药理。
“周大哥？！”林绾绾闻声抬头，由最初的疑惑转为巨大的惊喜，“您真的回来了！”
她慌忙放下扫帚，擦了擦手迎上前：“村里人都说周大哥您踏上了仙途，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那你怎么还坚持来打扫？”周玄翊笑问。
“我听城里说书先生讲，修仙的人都会重游故地感悟心境呢！”林绾绾有些得意地扬起脸，“我就想着，周大哥肯定会回来的。要是回来连个干净歇脚的地方都没有，那怎么行？”
“常来打扫，城里的医馆不顾了？”
“哪能呢，”林绾绾赶忙伸出手指解释，“周大哥教我医术让我救人，我可一刻没忘”
“我想着怎么才能救更多人，能多替周大哥积攒些功德，所以我收了几个徒弟，都在医馆里坐诊着呢。”
她说着，目光向周玄翊身后望去：“哎？见汐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周玄翊怔了片刻，才轻声道：“见汐修炼正到紧要关头，就没回来。”
空气忽然安静了一瞬。
周玄翊轻咳一声，另起话头：“林姑娘也到了适婚之龄，不知可有心仪之人了？”
林绾绾脸微微一红，娇嗔道：“周大哥怎么也和村口那些老人家一样，操心这个了？”
她眼珠一转，反过来将了一军：“周大哥不也还是孤身一人吗？”
“啊……我想起来了，还有见汐那丫头陪着您呢！”
周玄翊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起身，将早已备好的一只木盒递给林绾绾：“以后若是见汐回来，劳烦将这个交给她。”
林绾绾接过木盒，乖巧地点点头。
“我去做顿饭吧。”周玄翊说着，向厨房走去。
“嗯！”林绾绾用力点头，脸上漾开笑意，继续欢快地收拾起院子，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寻常重逢中的一次。
时光仿佛被悄然拨快，饭菜很快飘香。
依旧是那些她没见过、却美味异常的仙家食材。
正因为这些年时常能上山蹭饭，她才比其他村妇显得格外不同，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而且周大哥只允她一人来访。
林绾绾吃得格外慢，不再是因为少女初见时的羞涩，只是想能多陪他说说话。
“周大哥，话本里说的转世来生，是真的吗？他们都说人只有一个魂，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就有了下辈子。”
周玄翊颔首：“是真的存在的。”
林绾绾眼睛一亮，笑得开心：“那我这样努力行医救人，攒下功德，上天会给我安排个好胎投吗？”
“林姑娘是想要锦衣玉食的人生吗？”
“才不是呢。”林绾绾摇摇头，“富贵日子虽好，但山野间的自由快乐也一样珍贵，我啊……”
她压低声音，“我想像周大哥一样修仙。”
“仙家能遨游天地，看遍世间的精彩，一定很有趣。”林绾绾顿了顿，眼神清澈而认真，“而且，要是成了修仙者，我就能救更多人了。”
“林姑娘菩萨心肠，在下敬佩。”周玄翊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
林绾绾学村里汉子那般豪爽地一饮而尽，望着周玄翊，笑得更甜了。
老天爷呐，我攒的这些功德，可一定要对周大哥有用啊。
若有来生，就让我也修仙吧，资质差一点也没关系。
若是功德不够，我就多攒几世，总会感动上天的。
周大哥这么厉害的人，活几千年肯定不难吧。
只是到时候他还能认出我吗？
“要是以后还能吃到周大哥做的这么好吃的饭就好了。”林绾绾摸着肚子，满足地靠在椅背上，像是随口一说。
周玄翊没有回答。
窗外，晚霞渐浓，染红了半片天空，暮色悄然而至。
周玄翊站起身，戴好斗笠，轻声嘱托：“林姑娘，就此别过吧，这屋子以后不必再打扫了。”
“等等，周大哥！”林绾绾急忙追到门口。
她拉住周玄翊那节骨分明如白玉的手，将一只用纤细柳条和新嫩草叶精心编织而成的手环，轻轻戴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我生来就会的本领，打小就会编的，好看吧，它能给人带来好运。”
晚风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那笑容一如七年初见时那般明媚灿烂。
林绾绾知道周大哥的世界她无法跟随，那便让她编的这只幸运手环，代她陪他走一段路吧。
周玄翊轻轻摆手，转身步入渐深的暮色之中，身影逐渐与山河融为一体。
林绾绾没有流泪，她只是温柔地笑着，更紧地抱住了怀中的木盒。
只觉得此生能遇见他，已是最大的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