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汐说想去落云宗看云起时的彩霞，我答应过她。”
白芷望着他苍白的侧脸，声音哽咽：“可你……你快死了。”
周玄翊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知道。”
白芷再也抑制不住，双膝跪地，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为每一个枉死的白家族人，献上最深的感激。
周玄翊最后望了一眼这片染血的战场，将背上昏迷的人儿往上托了托，转身，步履蹒跚地向东而行。
落云山脉，最高峰。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
周玄翊脸上的黑色纹路已蔓延至脖颈，灵力彻底枯竭，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过般剧痛。
他咬紧牙关，背着白见汐，一步一步，在陡峭的山路上艰难攀登。
碎石在脚下滚落，发出簌簌的声响，在黎明前的夜里格外清晰。
背上的人轻轻动了一下，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白见汐先是茫然，随即感受到那熟悉却微弱的气息，心中一喜，紧接着便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师父的身体冰冷，步伐虚浮，每一次呼吸都轻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
“师父……”她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轻轻从他背上滑落。
周玄翊稳住身形，回头看她，脸上依旧带着那令人心安的笑容，尽管这笑容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次，换我来背你。”白见汐不容置疑地转过身，蹲下，将师父那双冰冷的手搭在自己瘦弱的肩上。
周玄翊想说什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任由徒弟背负起自己这残破之躯。
“师父，这里是哪里？”白见汐强忍着泪水，故作轻松地问道，脚步沉稳地向上走去。
“落云山，”周玄翊的声音微弱，却带着温柔的笃定，“师父答应过，要陪你来看彩霞。”
“大师父，我听说这里的彩霞是天下最美的！好多神仙眷侣都会在这里，在漫天霞光里许下誓言呢……”
白见汐的声音瞬间明亮起来，但终究难以掩饰的哽咽。
“等看完了彩霞，我们就回村子好不好？见汐好久没吃到师父做的饭了……”
“还有村口李婶家的糖人，不知道还在不在卖……”
白见汐不停地说着，用话语编织着一个触手可及的未来，试图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他们走着，脚步带上吱吱的草木声。
他们走着，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每一刻都像是偷来的恩赐。
但或许时间并没有过多久。
他们走着，白见汐不停地道歉，为曾经的任性，为那些伤人的话语。
她奢望，这一切若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该多好，那么醒来时，师父定然还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笑着唤她傻丫头。
就在此时，周玄翊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到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从她背上滑落，倒入白见汐及时转身张开的怀抱中。
他全凭着一口不肯散去的气，强撑着来到这里，只为兑现那个陪她看彩霞的承诺。
周玄翊安静地躺在白见汐的怀里，一句一句地听着，一句一句地应承着。
明明全身的力气都已抽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却还是挣扎着，对她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想让她安心。
白见汐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伸手，轻轻捧住他冰冷的脸颊，哑着嗓子哀求：“不要再笑了……大师父，我知道你很累了……求你别再笑了……”
白见汐低下头，环在他后背的手臂慢慢收紧，将脸深深埋进他冰冷的脖颈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不说话了……我什么都不说了……我就这样抱着你……好不好？”
她温热的呼吸，带着急促的湿意，喷洒在他的颈侧。
这熟悉的温暖，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周玄翊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想抬手，想擦去她的眼泪，想告诉她别哭，想再唤一声她的名字……
可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费力地，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抓住胸前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角，嘴唇无声地开合，想告诉她不要难过。
“呼——”
黑夜与清晨交接的刹那，一阵刺骨的凉风呼啸着卷过山巅，发出如同悲鸣般的嚎叫，像是在为谁送行。
周玄翊未能出口的安慰，最终湮灭在了这阵掠过的寒风里。
那只费力揪住衣角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落下来。
白见汐慌忙伸手去接。
那只苍白、枯槁，布满黑色纹路的手，重重地落入她温热的掌心。
冰冷的触感，带着死亡的坚硬，狠狠撞碎了她的心防。
几乎在同一时刻，周玄翊微弱的呼吸和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伴随着这次垂落，骤然停滞。
他在她怀中，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清瘦的身躯迅速变得冰冷、僵硬，轻飘飘的，再无一丝重量，像一页被遗落在雪地里的硬纸。
巨大的悲痛在心底蔓延。
白见汐静默了数秒，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而后全无形象，全无理智的死死抱住怀里的师父，悲痛欲绝地放声大哭。
她死死抱住，仿佛要将他重新捂热，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悲痛欲绝的哭声在山巅回荡。
天光渐亮，云海翻涌，瑰丽的彩霞终于铺满了天际，绚烂得如同梦境。
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可这世上，再也没有她的大师父了。
她彻彻底底地，永远地，失去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