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命令传遍全城。
“情绪隔离”规程，全面启动。
城市的运行逻辑被瞬间改变。
那些靠情绪能量驱动的工坊、熔炉和灯光，接二连三地熄灭。
魔王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和昏暗。
只有备用的地热能源还在维持最基础的运转。
格罗克看着控制台暴跌的能量读数，胡子都在抖。
“陛下，城市停摆了。”
“这只是第一步，裂隙的腐蚀还在继续。”
他指向地脉结构图的核心。
那个紫色的裂口，虽然失去了外部能量供给，但它本身仍在缓慢侵蚀着周围的现实。
构成魔王城地基的岩层，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分解成粉末。
“腐蚀速度减慢了九成。”
格罗克说，“但没有停。”
“最多十天，地基就会彻底崩溃。”
林舟看着那不断蔓延的紫色。
“切断能量，只是第一步。”
“现在，要给它下药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莱恩。
莱恩的脸色苍白。
他看着自己的情绪能量成为灾难的源头之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我……”
“跟我来。”
林舟打断他，走向通往地底的升降梯。
莱恩和格罗克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升降梯直通地底施工区的最深处。
这里是魔王城地基的核心，也是离虚空裂隙最近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岩石粉尘的味道。
巨大的矮人机械已经停机，只有几盏应急灯发出冷光。
正前方，一道用黑曜石和合金加固的隔离墙，封锁了通往裂隙源头的隧道。
墙壁上，紫色的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发出微弱的声响。
那是裂隙能量腐蚀的痕迹。
“陛下，不能再靠近了。”
格罗克紧张地说，“这里的空间结构已经不稳定。”
林舟没理他，走到隔离墙前的一片空地上。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就在这里。”
他回头看着莱恩。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计划吗？”
莱恩点头。
“失败的勇者，收集‘失望’的情绪。”
“那个计划作废了。”
林舟的语气很平淡。
“‘失望’这种情绪太杂，也太软弱。”
“它混着不甘、愤怒、悲伤，是很好的燃料，但不是武器。”
他看着莱恩的眼睛。
“我现在需要一种更纯粹，更有穿透力的东西。”
“一种特定的情绪。”
莱恩感到了不安。
“什么情绪？”
“委屈。”
林舟说出了这个词。
格罗克愣住了。
莱恩也愣住了。
“委屈？”
“对。”
林舟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物品。
“不是被冤枉的愤怒，不是被打败的沮丧。”
“是那种你拼尽全力，付出所有，却发现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被整个世界背叛的委屈。”
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莱恩能听见。
“是你拔出圣剑，却被村民当成怪物的时候。”
“是你拯救了公主，她却指认你是恶龙同伙的时候。”
“是你遍体鳞伤回到王国，你的老师和同伴，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你的时候。”
莱恩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舟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撕开他最不愿触碰的记忆。
“我不需要你表演。”
林舟的声音更冷了。
“我要你回到那一刻，重新体验它，然后把它释放出来。”
“不是宣泄，是‘定向爆发’。”
格罗克从没见过这样的魔王。
他不像在下命令，更像是在用言语刺激一头野兽，逼它露出本性。
“格罗克。”林舟头也不回地命令。
“‘小暴躁’，准备好。”
“是，是！”
格罗克回过神，赶紧从工具箱里捧出一个拳头大的水晶装置。
装置的核心是一块不稳定的能量水晶，被数十个微型符文环绕，正发出嗡鸣。
这是他为了处理高危能量流，临时造出来的缓冲器。
因为性能极不稳定，他给它取了个外号叫“小暴躁”。
格罗克将“小暴躁”放在莱恩面前的地上，激活了它。
嗡！
一道无形的能量场以装置为中心展开。
“为什么……”
莱恩的声音沙哑，带着颤音。
“为什么要我做这种事？”
“因为你的‘委屈’，是世界上最纯粹的负能量之一。”
林舟直视着他。
“它没有攻击性，没有毁灭性，只有一种极致的‘中和’效应。”
“它可以消解一切狂暴的能量。”
“包括虚空的腐蚀。”
“所以，我的痛苦，只是你的工具？”
莱恩的眼眶红了。
“对。”
林舟的回答没有任何温度。
“从你踏进魔王城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工具。”
“你的名声，你的力量，你的情绪，甚至你的痛苦。”
“现在，工具该发挥作用了。”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莱恩。
他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绝望。
一种巨大而无力的感觉笼罩了他。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避风港，一个新起点。
结果，他和过去一样，只是一个更好用的道具。
他想反抗，想怒吼。
但他发不出声音。
所有的力量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酸楚。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
他被王国骑士团追杀，昔日的战友用剑指着他。
他们不说他有罪，也不骂他。
他们只是用那种混杂着怜悯和厌恶的眼神看他，就像在看一件脏了的工具。
就是这种感觉。
一模一样。
莱恩闭上了眼睛。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魔力波动。
一股无形的能量从他身体里散开，沉重得让空气都凝固了。
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委屈”。
空气瞬间变得冰冷、粘稠。
格罗克的呼吸都停住了，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跳动都变得困难。
地上的“小暴躁”疯狂闪烁起来。
核心的水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它在疯狂吸收莱恩释放出的情绪能量，表面的符文亮到刺眼。
“稳住！”
格罗克大吼一声，双手按在装置上，将自己的魔力灌了进去，强行稳住那些即将崩溃的符文。
“陛下，能量纯度太高了！‘小暴躁’快撑不住了！”
林舟没有看那个装置。
他一直盯着莱恩。
他看到这个“勇者”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惨白，仿佛灵魂都被抽空了。
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够。”
林舟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不够。”
“只有这点程度的委屈，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去对抗深渊？”
莱恩的身体猛地一震。
“想想那些你救过的人。”
林舟继续说。
“那个卖花的小女孩，你从恶魔手里救下她，她是怎么对别人说的？她说你和恶魔是一伙的。”
“那个你帮他夺回领地的老城主，他是怎么回报你的？他把你当成礼物，送给了教会。”
“你的付出，你的牺牲，换来了什么？”
“别说了……”
莱恩的声音像是在哀求。
“换来了背叛，污蔑，通缉令。”
林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莱恩的耳朵里。
“你的‘正义’，一文不值。”
轰！
莱恩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股比刚才庞大精纯百倍的委屈能量，从他灵魂深处涌出。
这不是情绪的释放。
这是他对他过去所有信念的彻底否定。
“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发出了压抑的嘶吼。
那不是怒吼，是哭声。
一个勇者的哭声。
“小暴躁”表面的符文，瞬间碎裂了一半。
“陛下！要炸了！”格罗克惊恐地大叫。
“就是现在！”
林舟下令。
“接入地脉！全部灌进去！”
格罗克咬紧牙关，启动了装置的最终程序。
他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能量导管，猛地插入“小暴躁”的底座。
导管的另一头，连接着魔王城地下的能量主脉。
嗡——
被压缩到极限的“委屈魔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它化作一道银灰色的能量流，顺着导管，瞬间冲进了地脉网络。
这股能量没有丝毫破坏力。
它在地脉中安静地流淌，绕过了所有正常的能量节点，被格罗克精准地引导，流向了那道隔离墙。
当银灰色的能量接触到墙上那些紫色的腐蚀纹路时。
没有爆炸，没有对抗。
嘶嘶作响的紫色纹路迅速黯淡、消失。
银灰色能量流过之处，一切腐蚀都被抚平。
格罗克目瞪口呆地看着控制板上的数据。
代表地基稳定性的数值，正在飞速回升。
代表虚空腐蚀度的警报，从刺耳的红色，一点点变回了安全的绿色。
“成功了……”
矮人大师喃喃自语。
“真的成功了……”
莱恩已经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
林舟没有去看庆祝的格罗克，也没有去扶虚脱的莱恩。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两种能量对冲后、尚未完全消散的虚空中。
那里，一个极其微弱的符号，正在缓缓浮现。
它不是由光或暗影组成，像是直接刻在空间里，由无数细密的线条构成。
那些线条在飞速地组合、变幻，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记录着莱恩情绪能量的构成。
记录着虚空腐蚀的性质。
记录着这次对冲的结果。
林舟认得这个符号的“风格”。
和他之前在地脉深处发现的那个“高层信号”，来源相同。
冰冷，精确，充满了秩序感。
这个符号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
它只是一个记录者。
几秒钟后，当能量波动彻底平息，那个符号也完成了它的工作。
它闪烁了一下，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格罗克还在为保住地基而欢呼。
莱恩还沉浸在巨大的空虚里。
只有林舟，看着符号消失的地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