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发自肺腑的赞美,泽村·英梨梨的脸颊一下子红了。
她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一边,不敢去看神代琉夏的眼睛,嘴上却依旧逞强。
“那、那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啊!”
声音又急又快,还带着一点不稳,完全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真是个不坦率的家伙。
琉夏在心里默默吐槽,但看着她那副明明开心得要命,却偏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自己都没发觉,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下来。
被这么多人围观的尴尬,被强行拉来当模特的莫名其妙,在看到那幅画,在看到她此刻的反应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周围的赞叹声还在继续,人群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幅画和它的创作者身上。
这是属于她的高光时刻。
神代琉夏这样想着,准备再说点什么来肯定她的努力。
就在这时,一个悠悠然的,带着几分慵懒和调笑意味的女声,从人群的后方传了过来。
“阿拉,真是了不起的画作呢。不愧是英梨梨老师。”
这个声音的调子不高,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让议论声一下子小了许多。
神代琉夏的身体绷紧了。
这个称呼,这个调调……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通路,两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霞之丘诗羽抱着手臂走在前面,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她的脸上是营业式的标准微笑,但那双漂亮的酒红色眼眸里,却看不到半点笑意。
在她的身边,雪之下雪乃安静地站着,她的出现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她只是扫了一眼那幅画,然后视线就落在了神代琉夏的身上,那份清冷的审视,让琉夏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琉夏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同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刚刚摆脱一个麻烦,马上又要被卷进另一个更大的麻烦里。
英梨梨的反应比他更直接。
她刚刚因为琉夏的夸奖而升起的喜悦,在看到霞之丘诗羽的那一刻,就一扫而空,只剩下警惕和敌意。
“你来干什么?”她的口气很冲。
“当然是来欣赏我们学校的天才美少女画家的杰作了。”霞之丘诗羽完全无视了她的敌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画架前。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真的装模作样地,用一种鉴赏艺术品的姿态,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画作。
她先是看了一眼画中的少年,然后视线在少年肩膀上的银白小猫和脚边的黑猫身上短暂停留,最后,定格在了那只趴在少年腿上,仰着头、满眼都是孺慕之情的金毛幼犬上。
片刻后,她发出一声轻笑。
她转过身,不是对着英梨梨,也不是对着琉夏,而是对着周围所有围观的学生,用一种带着赞叹和引导性的口吻,大声开口。
“大家看,这幅画最传神的地方,我认为,就是这只金毛幼犬了。”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群的视线,也随着她纤细手指的指引,重新聚焦在了画面的那个部分。
“你们看它的神态。”
诗羽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她开始了自己的“解读”。
“它趴在主人的腿上,整个身体都放松地交付出去,仰着头,用一种毫无保留的、全身心的信赖和爱慕,注视着画中的少年……”
她的话语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被她的话吸引的观众。
看到所有人都露出了认同的神色,她满意地继续说道:“这种感觉,就是在对全世界宣告,‘主人就是我的全世界’。那份几乎要从画纸里溢出来的爱意,真是让人感动啊。”
她的声音温柔,饱含感情,让人以为她真的被画中的情感打动了。
但她刻意加重了“主人”和“爱意”这两个词的发音。
周围的观众们彻底被她的话引导了。
“哇,听学姐这么一说,真的是这样!”
“确实啊!你看那只小狗的眼神,真的全是依赖和喜欢!”
“‘主人就是我的全世界’……天啊,这个解读太棒了!突然觉得好感动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幅画的内核是这个吗?太温暖了吧!”
人群的议论声,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对画技的赞叹,而是被霞之丘诗羽引导到了对画作“内涵”的讨论上。
神代琉夏听着这些话,感觉有些不对劲。
主人?
用这个词来形容宠物和饲主的关系,虽然没错,但从霞之丘诗羽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且,她那副样子,根本不像是真心在夸奖。
他看向了另外两个人。
雪之下雪乃依旧面无表情,但琉夏能感觉到,她周围的气氛比刚才更压抑了。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泽村·英梨梨,已经完全呆住了。
她刚刚因为被夸奖而泛红的脸颊,此刻因为愤怒和羞耻,已经涨得通红。
诗羽的话,对普通观众来说,是一段精彩的艺术解读。
但对在场的三个知情人而言,每一个字,都戳中了痛处。
那是在揭她的老底!
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神代琉夏的面,将她画中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曲解为宠物对主人的卑微依附!
“你、你胡说什么!”
英梨梨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气得指着霞之丘诗羽的鼻子大叫,连声音都变了调。
“那只是普通的动物和人之间的羁绊!你不要在这里胡乱解读!”
她的反驳,在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她自己比谁都清楚,霞之丘诗羽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画里的那份感情,就是她最真实的、毫不掩饰的情感流露。
她想用这幅画,来宣告自己与琉夏之间与众不同的、青梅竹马的羁绊。
结果,却被霞之丘诗羽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歪曲成了“宠物对主人的忠诚”。
这一下,彻底打击了她身为创作者的骄傲。
“哦呀?是吗?”
面对英梨梨的激烈反应,霞之丘诗羽只是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可是,艺术作品被创作出来之后,解读的权力就在观众手里了呀。我觉得是这样,大家不也这么觉得吗?”
她笑着看向周围的观众。
“对啊,我也觉得学姐说得很有道理。”
“泽村同学可能太紧张了吧,我们没有恶意的。”
人群中传来了附和的声音。
他们完全不明白这几人之间的言语交锋,只觉得是创作者本人对自己作品的解读,与大众的解读产生了分歧。
“你们……”
英梨梨看着那些不明所以的脸,又看看一脸得逞笑意的霞之丘诗羽,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神代琉夏身上。
她看到琉夏的脸上,也带着困惑。
他根本就不懂。
他根本不知道,霞之丘诗羽刚刚用几句话,就将她赌上一切的宣战,变成了一个可笑的宠物宣言。
她心里只剩下巨大的委屈和不甘。
原本属于她的舞台,属于她的高光时刻,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她精心准备的反击,变成了一场公开处刑。
看着英梨梨那副快要哭出来,却又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憋屈样子,霞之丘诗羽的心中,感到了一阵报复的快感。
想用这种方式来宣示主权?太天真了,英梨梨。
她没有再看那个失败者一眼,而是将柔和的视线,转向了一旁还在状况外的神代琉夏。
“神代君,你说对吗?”
她柔声问道,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画里的这份感情,真是毫不掩饰呢。”
这句问话,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神代琉夏的身上。
琉夏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弄得一愣。
他看着霞之丘诗羽那双酒红色的眼眸,又转头看了看涨红着脸、眼眶也开始泛红的英梨梨,还有站在不远处,神情冷淡的雪之下雪乃。
三道截然不同的视线,在这一刻,全部汇聚到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