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这两个人,又开始了。
他完全没听懂霞之丘诗羽话语里关于“主人”的深层恶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学姐日常欺负英梨梨的又一次现场表演。
用一些听上去很有道理、普通人完全听不出问题的漂亮话,精准地戳中英梨梨的痛处,然后欣赏她气急败坏又无法有效反驳的模样。
真是恶趣味。
琉夏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现在,他自己也被卷了进来。
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那幅画,从英梨梨和诗羽的对峙,转移到了他这个无辜的模特身上。
怎么办?
说“对”?那英梨梨肯定会当场发火,认为他和霞之丘诗羽是一伙的。
说“不对”?那不光是得罪了霞之丘诗羽,也等于是否定了英梨梨画作的价值。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正确答案。
他的视线在三个人之间快速扫过。
霞之丘诗羽一脸从容,胜券在握。
雪之下雪乃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存在感却强得可怕,她清冷的审视让他后背发紧。
然后,是英梨梨。
她通红着一张脸,金色的双马尾都因为主人的激动而轻微晃动。她的嘴唇紧抿着,身体绷得直直的,那双碧绿的瞳仁里,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快要溢出来的委屈。
她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
看到那副模样,琉夏的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他想起了家里的那只金毛幼犬。
每次他要出门上学,把黏在腿上的它扒拉下去的时候,它也会露出这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委屈得不行。
虽然一个是人,一个是狗,但那份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委屈感,简直一模一样。
真是的,好好的一个画展,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琉夏不再去思考那个无解的问题。
他迈开脚步,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了英梨梨的面前。
英梨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仰起头看着他,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了。
“琉、琉夏……”
她大概是想质问他,是不是也觉得霞之丘诗羽说得对。
但琉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伸出手。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在无数道视线的汇聚下,他的手,轻轻地,落在了泽村·英梨梨那头灿烂的金色长发上。
他没有用力,只是用手掌覆盖住她的头顶,然后笨拙地、轻柔地揉了两下。
发丝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他的口气,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与无奈。
“学姐她在开玩笑呢。”
这句话,这个动作,这个熟练得不假思索的安抚方式。
和他每天安抚家里那只闹别扭的金毛犬时,一模一样。
泽村·英梨梨的身体,在接触到他手掌的那一刻,就彻底僵住了。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头顶传来,顺着脊椎一路向下,窜遍了四肢百骸。
大脑,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
刚才还在胸中积聚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愤怒、羞耻、不甘,还有那份被当众揭穿的委屈……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突如其来的一记安抚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让她无比安心的、熟悉的气息。
周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霞之丘诗羽那张可恶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头顶那只温暖的手,和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的脸上,还是那种“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
英梨梨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刚才的涨红,变得通红一片。
热量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感觉自己快要蒸发了。
“笨……”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节。
“笨、笨蛋琉夏……谁、谁要你多管闲事……”
声音细微,还带着根本藏不住的抖动。
虽然嘴上还在逞强,但那副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的样子,已经彻底出卖了她的内心。
神代琉夏看着她这副反应,心里松了口气。
看吧,果然只是在闹别扭。
哄一哄就好了。
他对自己的处理方式感到十分满意,觉得自己成功化解了一场公共场合的社交危机。
他收回手,甚至还想再说点什么来巩固一下安抚的效果。
然而,就在他收回手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发生了某种剧烈的变化。
刚才还因为他这个举动而有些骚动的人群,忽然间,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现场一片寂静。
他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了。
站在不远处的霞之丘诗羽,脸上的那种营业式微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酒红色瞳仁里,再也看不到慵懒和调笑,只剩下不加掩饰的冷意。
而在她的旁边,一直都置身事外的雪之下雪乃,也往前站了半步。
她的姿态依旧优雅而挺拔,但她周身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比刚才强烈了十倍不止。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刚才放在英梨梨头上的那只手。
琉夏的心脏抽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把事情搞得更糟了?
他不是已经把英梨梨安抚好了吗?为什么这两个人的反应比刚才还要吓人?
那两道交织在一起的视线,让他感觉皮肤发麻,很不自在。
刚才还因为解决了问题而有些放松的心情,被一种巨大的压迫感所取代。
整个美术展区的温度,都因为那两个人的沉默,骤然下降了好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