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琉夏睡得很沉。
他侧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声是这间小公寓里唯一清晰的声响。
白天经历的一切，舞台的崩塌，背部的伤痛，以及三位少女带来的巨大精神压力，终于在此刻全部消解于深度的疲惫之中。他甚至没有做梦。
客厅里，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洒下一片清辉。
空气中，三团柔和的光芒无声地亮起。
光芒散去，三位身形窈窕的少女取代了原本宠物们蜷缩的位置。
雪之下雪乃，泽村·英梨梨，霞之丘诗羽。
她们再次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这间狭小的客厅里。
然而，今晚的气氛与过往任何一次夜谈会都截然不同。
没有了言语上的互相攻击，没有了尖酸刻薄的试探，也没有了争风吃醋的宣告。
泽村·英梨梨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将脸埋在臂弯里，金色的双马尾散乱地铺在身后。她的肩膀在轻微地起伏，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霞之丘诗羽靠着沙发，双臂环抱在胸前，她低垂着头，深紫色的睡衣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们的视线，或直接，或用余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坐在另一侧的雪之下雪乃。
那份嫉妒与不甘的情绪，还在折磨着她们。
一闭上眼，那个画面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他冲破人群，将她护在身下的身影。
为什么是她？
但，那份熟悉的敌意，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因为她们心里都清楚地知道，今天，在那个聚光灯砸落的舞台上，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泽村·英梨梨，又或者，是霞之丘诗羽……
神代琉夏也会做同样的事。
会毫不犹豫地冲上来。
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危险。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无可救药的滥好人。一个会为路边淋雨的小猫驻足，会为受伤的流浪狗包扎，会为三个“不速之客”提供容身之所的笨蛋。
正是因为无比确信这一点，所以那份嫉妒才变得无力，又格外沉重。
“我……”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雪乃。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还有些未完全褪去的沙哑。
“……欠他一条命。”
这句话不是对着谁说的，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的陈述。陈述一个确凿的事实。
英梨梨的肩膀停止了起伏。她慢慢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眶有些泛红，她看着雪乃，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霞之丘诗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随着那口气吐出，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下去。
“我们，或许都欠他的。”
诗羽的嗓音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慵懒，透着罕见的疲惫与清醒。
“想想看吧。我们身上发生的这种事，这种在情绪失控时会变成动物的‘诅咒’。如果发现我们异常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是那些对超自然现象感兴趣的组织。”
她的话让客厅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我们现在，可能已经被当成稀有的怪物，关在某个研究所里，每天被切片和研究了。”
对于三个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顶尖优等生而言，这种超现实的状况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而琉夏的存在，用他那份迟钝和善良，为这份恐怖提供了一个唯一安全的容身之处。
他的无知，是她们最大的保障。
英梨梨用力地咬住了下唇。
她无法反驳。
霞之丘诗羽的话语，点明了她们一直刻意回避的现实。
她们的“战争”，她们的“宫斗”，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神代琉夏所提供的这个绝对安全的“家”之上。
“那……”
英梨梨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流露出脆弱和迷茫。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看向诗羽，又看向雪乃。
“还要……和今天在学校那样，争下去吗？”
争夺他的关注，宣示自己的主权，将另外两个人排挤出去。这套她们沿用至今的行事方法，在目睹了他奋不顾身救下雪乃的场面后，变得可笑又幼稚。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立刻回答。
放弃吗？
怎么可能。
在确认了自己对他的心意之后，在目睹了他那奋不顾身的身影之后，让她们现在放手，她们根本做不到。
“争。”
雪乃抬起了头。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她白皙的脸颊，那双总是清澈又疏离的眼眸，此刻异常明亮。
她的吐字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让另外两人为之一振。
“当然要争。”
英梨梨和诗羽都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而愣住了。
“但是，我们争的，不再是谁能独占他，不再是为了分出一个所谓的胜负。”
她的视线依次扫过英梨梨和诗羽，目光中的决意不容辩驳。
“今天发生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今天这种危险，以后还会不会发生，会以何种形式发生。”
“他救了我。但下一次呢？我们不能总是被动地，躲在他的身后，等着他来保护。”
雪乃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们要争的，是为了能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是为了在我们身上这种‘异常’所带来的未知危险再次降临时，我们能拥有保护他，也保护我们自己的力量。”
少女的话语，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英梨梨呆呆地看着雪乃的背影，眼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全新的、更为高昂的情绪所取代。
霞之丘诗羽慢慢直起身子，她看着雪乃，又看看英梨梨，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啊啦，雪之下同学。你偶尔，也能说出很有意思的话嘛。”
“让竞争升级，将目标从‘占有’拔高到‘守护’……这确实，是比之前小打小闹的过家家，要有价值得多的游戏。”
她们第一次，达成了共识。
三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她们互相看着对方，眼神里原本的攻击性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而强烈的决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