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涂了。”
那管被挤得乱七八糟的药膏被随手丢在洗手台上。塑料管身撞击大理石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神代琉夏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自己,放弃了。
真的没救。
人类的手臂构造存在极限。不论怎么扭曲关节,那个位于肩胛骨下方的痛点始终处于死角,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
汗水顺着脊背滑落,流过那一团青紫色的淤痕,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这种蠢事,谁爱做谁做。”
琉夏甚至懒得去擦掉墙瓷砖上那坨甩飞的白色膏体。他用脚尖勾过地上的脏衣篓,把那件被冷汗浸透的T恤踢进去,然后胡乱抓起一件宽松的纯棉短袖套在身上。
布料摩擦过伤处。
那粗糙的触感剐蹭着皮肤,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嘶……”
琉夏龇牙咧嘴地走出浴室。
客厅里静悄悄的。
那三只平时闹腾得不行的家伙,此刻正整整齐齐地趴在沙发上。
看到他出来,三颗脑袋同时抬起。
英梨梨(狗形态)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下意识地想要摇摆,但似乎顾忌到凝重的气氛,只摇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止住了,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雪乃(猫形态)依旧端坐在扶手上,那双冰蓝色的兽瞳追随着琉夏的身影,一眨不眨。
至于诗羽(猫形态),则是慵懒地换了个姿势,把自己盘成一个黑色的毛球,只有那对尖尖的耳朵还在灵敏地转动。
“看什么看,该睡觉了。”
琉夏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他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大杯凉水,仰头灌下。液体的入喉稍微压制了一下体内那股燥热的火气。
关灯。
黑暗顷刻吞没了这间狭小的公寓。
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拉出惨白的光斑。
琉夏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卧室。
甚至没有力气去拉窗帘。
他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为了避开背部的伤势,只能维持着一个略显别扭的侧卧姿势。枕头柔软的触感包裹着脸颊,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断裂。
意识迅速下沉。
所谓的“全校英雄”,所谓的“超能力觉醒”,在绝对的肉体疲劳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需要三秒钟。
平稳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就开始在房间里回荡。
……
时间流逝。
挂钟的时针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数字十二。
公寓楼外的街道早已没了行人的踪迹,偶尔只有飙车党轰鸣而过的引擎声撕裂夜空。
卧室的门把手,忽然动了。
没有任何声响。
金属锁舌缩回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只有机械结构咬合的细响。
门缝被推开了一道刚好容纳一人通过的空隙。
一条纤细的小腿率先探了进来。
那是雪之下雪乃。
并非是白天那只银白色的猫,而是恢复了人类形态的少女。
她没有穿鞋。
那双平时总是裹在黑色过膝袜里的脚丫,此刻毫无遮掩地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脚趾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
身上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真丝睡衣,面料贴合着身体曲线,随着动作泛起柔和的光泽。
雪乃屏住呼吸。
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在心底质问自己。
作为总武高完美无瑕的冰之女王,作为侍奉部的部长,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夜袭。
若是被姐姐阳乃知道了,恐怕会笑到在地上打滚,然后把这当作一辈子的把柄来嘲笑她。
“这不是夜袭。”
雪乃在心里对自己进行着强行辩解。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这是报恩。神代琉夏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作为受益人,我有义务确保他的伤势得到妥善处理。这完全符合等价交换原则。没错,就是这样。”
如此确信着。
她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第二步。
房间里充斥着那个男生的气息。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一点汗水和那管药膏残留的薄荷味。并不难闻,反而让雪乃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
平日里那个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笑容、嘴里说着各种歪理的讨厌家伙,此刻睡得毫无防备。几缕黑发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平时稚气了不少。
眉心微微蹙着。
显然,即便是在睡梦中,背后的伤痛依然在折磨着他。
雪乃感到心脏猛地一缩。
那种酸涩的情绪再次上涌,比在公园时更加猛烈。
“笨蛋。”
她无声地做着口型。
视线落在床头柜上。那管被琉夏遗弃在浴室的药膏,此刻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这里——或许是他随手带进来的,又或许是他其实还没彻底放弃,只是疼得受不了才睡着了。
雪乃伸出手。
拿起了那管红白相间的药膏。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铝皮管身。
接下来才是最难的一步。
她需要掀开他的衣服。
需要触碰他的肌肤。
需要在深夜,孤男寡女的房间里,做这种极其暧昧的事情。
脸颊开始发烫。热度迅速蔓延到了耳根。
“只是涂药而已。这是医疗行为。医生给病人看病是不分性别的。”
雪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那剧烈撞击胸膛的心跳。她把长发撩到耳后,缓缓俯下身。
那只白皙的手,颤抖着伸向琉夏的衣摆。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棉质布料的瞬间。
吱呀——
极其轻微的、木门合页摩擦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雪乃整个人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
那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极度恐慌,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保持着那个弯腰伸手、看起来意图不轨的姿势,猛地扭过头看向门口。
门开了。
不是被风吹开的。
一个金色的脑袋正鬼鬼祟祟地探进来。
那是泽村·史宾赛·英梨梨。
这位全校公认的美术系混血美少女,此刻的打扮却让人大跌眼镜。
她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土气到爆炸的绿色芋头运动服,领口甚至有些松垮,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吊带。那一头原本应该闪耀的金发此时乱糟糟地披散着,显然也是刚刚变回人形不久。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时间,停止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的有毒气体。
英梨梨原本那双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她的嘴巴张成了标准的“O”型,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她看了看保持着可疑姿势趴在床边的雪乃。
又看了看雪乃手里拿着的药膏。
大脑高速运转,处理着眼前这荒谬的信息流。
雪之下雪乃?
那个号称“连细菌都无法近身”的洁癖女?
现在正穿着这种令人羞耻的睡衣,趴在神代琉夏的床上,想要掀开他的衣服?
“你……”
英梨梨刚想发出声音,立刻又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指了指床上熟睡的琉夏,又指了指雪乃,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
*你在干什么?!*
雪乃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那是羞耻心彻底爆发的表现。
她猛地收回手,触电般直起腰。
想要解释,却发现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雪乃用眼神疯狂传递着信息。
*我只是来给他涂药!*
*少骗人了!*
英梨梨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无声地用口型反驳。
*涂药需要穿成这样吗?你这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偷腥猫!*
*你这只金毛败犬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是半夜偷偷摸摸溜进来的吗?*
*我……我是担心他死掉没人给我做饭!我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
两个美少女就像是在演默剧。
她们用极其夸张的肢体语言和足以杀死人的视线,在无声的世界里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谁也不敢发出声音吵醒那个正主。
场面一度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就在这时。
一种更加不妙的预感同时击中了两人。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某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盯上了一样。
脊背发凉。
两人像是心有灵犀般,同时机械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并没有关严的门口。
那里。
第三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
霞之丘诗羽。
这位学姐显然比她们两个都要从容得多。或者说,她对于这种状况似乎早有预料。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吊带睡裙。那薄如蝉翼的布料包裹着她丰满的曲线,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惑感。修长的大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
最要命的是。
她的手里并没有拿什么药膏。
她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脸盆,手臂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
甚至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
诗羽倚靠在门框上。
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让人看了就想挖个洞钻进去的戏谑。
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房间里的两个“小偷”。
视线在雪乃那并不算丰满的胸部和英梨梨那身土掉渣的运动服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妙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弧度。
就像是在看两只为了抢骨头而打架的小狗。
“哎呀。”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两人的脑海里仿佛自动播放了这句充满杀伤力的感叹词。
诗羽轻轻迈步,走进了这间拥挤的卧室。
高傲,优雅。
完全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她走到床的另一侧,把脸盆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然后转过身,面对着那两个此时已经完全石化了的学妹。
她抬起手,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抵在自己那泛着水润光泽的红唇上。
“嘘——”
极其轻微的气音。
却像是一道惊雷,在雪乃和英梨梨的耳边炸响。
“雪之下同学,泽村同学。”
诗羽没有张嘴,而是用夸张的口型,一字一顿地比划出了这句话。
她的眼神扫过两人手里紧握的药膏,最后落在那件被雪乃稍微掀起了一角的T恤上。
“既然都来了。”
诗羽的手指轻轻搭在琉夏的肩膀上,指尖划过那件棉质T恤的领口。
那双深邃的酒红色眼眸里,闪烁着某种极其危险、却又让人无法抗拒的光芒。
“不如……”
“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