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卧室里,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月光照在三个少女身上,把影子拉长,交叠在地板上,轻轻晃动。
屋内安静下来。
“一起”这个提案,直接打破了僵局。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雪之下雪乃。
那位总是端坐在侍奉部活动室里、用红茶和毒舌构筑起绝对防御的冰之女王,此刻正穿着那身略显单薄的真丝睡衣,站在昏暗的床前。
羞耻感还在血管里乱窜,让她的耳根维持着某种滚烫的温度,但理智已经强行接管了大脑。
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争论谁是偷腥猫。
是那个人背后的伤。
那是为了救她才留下的烙印。
如果因为她们在这里进行无意义的内耗,导致伤势恶化或者吵醒了伤员,那才是真正的本末倒置,是不可原谅的愚蠢。
“呼——”
肺部的空气被缓缓排出。雪乃挺直了腰背,即便是在这种尴尬的睡衣派对现场,她依然找回了那种在学生会里发号施令的气场。
她转过头,视线锐利地扫过另外两人。
不需要言语。那种“我是指挥官”的气场浑然天成。
“既然霞之丘学姐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基于效率最大化的原则,我没有异议。”雪乃压低嗓音,语速极快,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刚好能被听见却不会传到床上那人的耳朵里。
她看向正贴着门框、一脸不爽的金发混血儿。
“泽村同学。”
被点名的英梨梨浑身一激灵,那头乱糟糟的金发似乎都跟着抖了一下。她刚想张嘴反驳什么,就被雪乃严厉的视线堵了回去。
“你的听力最好,反应也最快。”雪乃不给对方任何插嘴的机会,直接下达指令,“去门口守着。不仅仅是楼道里的动静,还有床上的动静。如果有任何异常,或者琉夏有苏醒的迹象,立刻示警。”
英梨梨瞪大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哈?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两个人可以在床边近距离接触,而她就要像个看门狗一样去守大门?这算什么?把她当成只会汪汪叫的警卫员了吗?
“我不——”
抗议的话还没完全冲出喉咙,雪乃就极其冷淡地打断了她:“这是为了琉夏。如果你因为争风吃醋导致他被吵醒,然后发现我们三个半夜穿着睡衣在他的房间里开会,你觉得后果会是什么?”
那个后果。
英梨梨的大脑瞬间脑补出了画面。
绝对不行。
那是世界末日。
“啧。”
英梨梨不甘心地咋舌,那张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她狠狠地瞪了雪乃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熟睡的某人,最后只能愤愤地妥协。
“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她用口型恶狠狠地比划着,然后踮起脚尖,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退到了卧室门口。
为了表示抗议,她转身的时候那一头金发甩出了一个极其用力的弧度。但下一秒,她就老老实实地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搞定了一个。
雪乃迅速把视线转向另一个人。
霞之丘诗羽正倚靠在床头柜旁,那双酒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玩味的光泽,手里还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脸盆。
“霞之丘学姐。”雪乃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比刚才多了一丝慎重,“热敷是关键步骤。药膏的渗透需要温度辅助,而且必须清理掉之前那些乱涂乱画的残留物。你的任务是控制毛巾的温度和湿度,太烫会让他惊醒,太凉又没有效果。”
这是个技术活。
更是个需要细心和耐心的活。
诗羽微微一愣。她原本以为这位正直过头的部长会因为刚才的调侃而针对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公事公办,甚至把这么重要的“后勤部长”职位交给了她。
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
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没法讨厌起来。
“了解。”
诗羽轻轻点头,嘴角的笑意消失。她把脸盆放在地上,手指浸入热水中。
水温略高,烫得指尖有些发红。
但她没缩手。她仔细搓洗着毛巾,把多余的水分拧干,动作认真无比。
分工完毕。
房间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不是修罗场。
这是手术室。
而她们,是这个深夜里为了守护同一个笨蛋而临时结盟的战友。
“那么,我要开始了。”
雪乃做了一个深呼吸调整心率。她转过身,重新面对那个侧卧在床上的身影。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主刀医生。
她必须亲手触碰那些伤痕。
月光下,神代琉夏睡得并不安稳。他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正经历着某种不愉快的遭遇。那件宽松的棉质T恤随着呼吸轻微起伏,掩盖了下面的惨烈。
雪乃的手指有些发颤。
她伸出手,指尖捏住了T恤的下摆。
布料粗糙的触感传来。
那种做坏事的背德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被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压了下去。
轻轻掀起。
一寸,两寸。
随着布料的上移,那片肌肤逐渐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撞击造成的淤血。
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横在肩胛骨下方,周围的皮肤因为充血而肿胀,看起来一片狼藉。中心位置甚至泛着黑紫,光是看着就能想象那种剧痛。
空气里响起了极其轻微的倒吸冷气声。
不是雪乃。
是身后的诗羽,还有门口那个偷偷回头的英梨梨。
白天的时候,因为隔着校服,因为场面混乱,她们只知道琉夏受了伤,却从未直观地看到过伤势的全貌。
原来……这么严重吗?
雪乃感觉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酸涩。
愧疚。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既然这么痛,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一个人躲在浴室里试图自己涂药,哪怕把药膏甩到墙上也不肯向任何人求助?
那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雪乃用力眨了眨眼,把那种软弱的液体逼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毛巾。”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声音简短有力。
一块热气腾腾的湿毛巾立刻放在了她的手心里。温度刚刚好,既不会烫伤皮肤,又能有效地促进血液循环。
配合完美。
雪乃拿着毛巾,小心翼翼地凑近那片伤处。
距离越来越近。
热气已经能够触及到皮肤上的汗毛。
她停顿了一瞬,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心理建设,然后,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按了下去。
“唔……”
一声低沉的闷哼从枕头里传来。
那一瞬间,房间里的三个女生同时僵住了。
英梨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贴紧了门板,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诗羽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差点掐进掌心。
雪乃更是脸色煞白,按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是不是醒了?
如果现在琉夏睁开眼,转过头,看到雪乃正掀着他的衣服,诗羽蹲在旁边端着脸盆,英梨梨像个变态一样守在门口……
那个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床上的少年动了动。
他似乎是因为背后的热度感到了一丝不适,或者是疼痛得到了缓解,原本紧皱的眉心稍微舒展了一些。他并没有睁开眼,只是调整了一下睡姿,把脸更深地埋进了枕头里,呼吸声重新变得平稳而绵长。
没醒。
只是梦呓。
“呼……”
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泄气声。英梨梨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靠着门框滑落了一截,那副样子活像是刚跑完了一千米。
诗羽也松开了紧握的手指,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太刺激了。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比任何恐怖片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雪乃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但她没有停下。
既然没醒,那就必须继续。而且要更快、更准、更轻。
她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那片淤青,把琉夏之前胡乱涂抹在周围健康皮肤上的药膏擦掉,同时也清理掉那些汗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随着热敷的进行,那一块紧绷的肌肉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
接下来是上药。
雪乃放下毛巾,拿起那管红白相间的药膏。拧开盖子,挤出一截乳白色的膏体在指尖。
那是薄荷和红花油混合的味道。刺鼻,但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安心。
她的手指悬停在淤青上方。
指尖微凉。
如果不经过预热直接触碰,肯定会引起肌肉的应激反应。
雪乃停住了动作。她把那根沾着药膏的手指凑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指尖。
不够。
她犹豫了一瞬,然后把另一只手的手心搓热,覆盖在涂药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些温度过去。
这一连串笨拙而细致的动作,全部落在了旁边两人的眼里。
诗羽看着这一幕,那双总是带着嘲讽意味的眸子,此刻却变得有些幽深。
这就是雪之下雪乃吗?
那个传闻中不懂人心、高不可攀的大小姐?
居然会为了这种细节做到这种地步。
“哼。”
诗羽在心里轻哼了一声,某种名为“竞争心”的东西在胸腔里发酵,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不得不承认的认同。
至少在这件事上,这家伙做得还不赖。
此时,雪乃的手指终于落了下去。
指腹触碰到滚烫的肌肤。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触感。男生的背部肌肉结实紧致,即便是在放松状态下也蕴含着力量感,和女生柔软的触感完全不同。
指尖下的皮肤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
雪乃屏住呼吸,控制着力道。
把那些白色的膏体均匀地覆盖在每一寸淤青上,然后用指腹轻轻按摩,帮助药力渗透进去。
一下,两一下,三下。
每一次推拿,都能感觉到手掌下那具躯体的体温。
这种温度顺着指尖一路烧到了雪乃的心里。
这太超过了。
这种亲密程度,早就超过了“报恩”的范畴。甚至连普通的男女朋友都不一定会有这样的接触。
可是手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看着那些药膏逐渐变得透明,被皮肤吸收,看着那紧绷的背部线条逐渐柔和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这是她在保护他。
不是依靠那种虚无缥缈的超能力。
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用自己的双手,实实在在地为他减轻痛苦。
门口的英梨梨探着脑袋,那一头金发因为长时间的静电而有些炸毛。她看着雪乃那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只在琉夏背上游走的手,嘴里尝到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好像柠檬汁滴进了眼睛里。
好狡猾。
明明最先和他认识的是我。
为什么现在做这种事的人却是你?
“我也……”
英梨梨咬着嘴唇,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我也想摸摸看。
我也想确认一下那个伤口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