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汤汁漏出来啊?”
神代琉夏把饭盒拿了出来,里面的旧饭盒安然无恙,干燥得像撒哈拉沙漠的沙砾。
别说汤汁,连一点水蒸气都没渗出来。他困惑地看向那个站在走廊阴影里的少女,手里还提着那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便当包。
“是吗?”加藤惠轻轻歪了歪头。她没有丝毫被拆穿谎言的尴尬,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预报。“那大概是我看错了。走廊的光线不太好呢。”
雪之下雪乃站在两米开外,双手抱在胸前,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光线不好?现在可是正午十二点,阳光亮得能把吸血鬼晒成灰。
这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那个女人根本不在乎谎言是否拙劣,她只是需要一个切入点。一个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既然是个误会,那就没事了。”加藤惠自然地接上了话茬,脚步轻盈地往前迈了一步,正好卡在了琉夏和雪乃中间的那个微妙空档里,“正好我也要去食堂。神代君,一起走吧。”
琉夏愣了一下,刚想点头说“好啊”,就感觉左手边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雪之下虽然没说话,但那个气场分明在说:你敢答应试试看。
“那个……”琉夏刚想打个圆场。
“好啊。”泽村·英梨梨突然从右边插了进来,声音大得有些不自然。双马尾在空中甩出一道金色的弧线,直接挡在了加藤惠的前面,“既然加藤同学这么有兴致,那就一起去好了。反正食堂那么大,总有空位。”
雪之下难以置信地看向英梨梨。这个金毛笨蛋在干什么?这是引狼入室!
英梨梨却没看雪乃,只是死死盯着加藤惠,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我才不怕你”的虚张声势。
与其让这个女人在背后搞小动作,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这是刚才那一瞬间,英梨梨那单细胞生物般的直觉做出的判断。
“那就走吧。”加藤惠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毫无察觉。
于是,丰之崎学园的走廊上出现了一道奇观。
神代琉夏走在中间,像个被押送的囚犯。左边是散发着绝对零度气场的雪之下雪乃,右边是浑身炸毛、随时准备咬人的泽村·英梨梨。
而在这奇怪的三角阵型后方半步的位置,加藤惠不紧不慢地跟着。她没有试图挤进核心圈,但那个位置却极其微妙。
只要前排的三人稍有松懈,或者出现任何缝隙,她就能立刻填补进去。
食堂里人声鼎沸。
这群人的出现就像是向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原本喧闹的空间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
“那是……雪之下前辈?”
“还有泽村同学?”
“中间那个男的是谁?那个传闻中的‘渣男’神代?”
“居然能让两大校花陪着吃饭,这家伙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道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打在琉夏身上。如果是平时,他早就找个借口溜之大吉了。但今天,前后左右的路都被堵死了。
“坐这里。”
雪之下选中了靠窗的一张长桌。位置偏僻,视野开阔,是防御战的绝佳地点。
她的话音刚落,一场没有硝烟的抢座战争就爆发了。
英梨梨反应最快。她几乎是把自己弹射出去的,一屁股坐在了琉夏对面的位置。那是“正宫”常用的审视位,可以全方位无死角地监控琉夏的一举一动。坐下后,她还得意地哼了一声,把下巴扬得高高的。
雪之下啧了一声,迅速占据了琉夏左手边的位置。那是“副官”位,方便控制局势,同时也切断了来自左侧的一切干扰。
现在,只剩下右边了。
雪之下刚把手伸向那个空位,打算用书包占座,宣布“此处有人”。
“打扰了。”
那种毫无存在感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雪之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加藤惠已经坐在了那里。
她是什么时候坐下的?
没人看清。
仿佛刚才的一瞬间,世界发生了跳帧。上一秒那里还是空的,下一秒,那个波波头少女就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了琉夏的右手边。她甚至已经拿出了印着樱花图案的餐垫,慢条斯理地铺在了桌面上。
动作优雅,从容不迫。
雪之下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只能恨恨地收回来,改为整理自己的裙摆。
输了。
在“物理占位”这一回合,她们完败。
“神代君,你不坐吗?”加藤惠抬起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着还站着的琉夏。
琉夏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三堂会审。对面是虎视眈眈的英梨梨,左边是冷若冰霜的雪之下,右边是……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加藤惠。
“啊……坐,坐。”
琉夏硬着头皮坐下。
他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开始疼了。
与此同时,特别教学楼的天台。
这里是三年级学霸的特权领域。霞之丘诗羽正躺在铺好的瑜伽垫上,脸上盖着一本厚厚的文库本小说。昨晚为了照顾那个笨蛋,她几乎透支了所有的精力,现在的每一分钟补觉时间都比黄金还珍贵。
“嗡——”
放在腹部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诗羽烦躁地把书拿开,眯着眼睛解锁屏幕。
是一张图片。
发信人是英梨梨。
照片拍得很糊,显然是偷拍的。但画面里的内容却清晰得让人火大。
拥挤的餐桌。
被包围的神代琉夏。
以及那个安然坐在“女主角专座”上的加藤惠。
照片下面还配了一行字:「抱歉!没守住!那个女人会瞬间移动!」
“哈?”
诗羽猛地坐起来,那头黑长直发乱糟糟地披在肩上。她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几乎要把保护膜戳破。
“开什么玩笑?”
“那两个白痴在搞什么?二对一还能让人家骑到脸上输出?”
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什么补觉,什么困意,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把手机狠狠地摔在瑜伽垫上。
“瞬间移动?那是路人角色的固有技能‘存在感稀薄’好吗!早就告诉过你们要注意这一点的!”
诗羽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在天台上焦躁地踱步。
那个位置。
那个坐在琉夏右手边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那个女人。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没什么特色的女人,正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蚕食她们的领地。而那两只蠢猫蠢狗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可恶。”
诗羽停下脚步,看向食堂的方向。虽然隔着几栋楼,但她仿佛能闻到那边飘来的硝烟味。
现在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身为三年级生,特意跑到二年级食堂去抢座,未免太掉价。
“等着瞧。”她重新捡起手机,快速输入了一行字。
“给我盯死她。如果那个女人敢给神代喂食,你们就把桌子掀了。”
视线回到食堂。
这张桌子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名为“绝对领域”的真空带。其他的学生都自觉地绕道而走,生怕被卷入这场不明觉厉的气场漩涡中。
琉夏觉得喉咙发干。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便当盒拿出来,放在桌上。
“那个,大家都带了便当啊?真巧。”他试图用最蹩脚的开场白缓解尴尬。
没人理他。
三个少女同时把手放在了自己的便当包上。
那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某种仪式感。
“那么,我开动了。”琉夏双手合十,为了缓解尴尬,他率先打开了自己的饭盒。
盖子揭开。里面是铺得满满当当的白米饭,上面盖着两片煎得有些焦边的培根,以及一个边缘不太规则的荷包蛋。旁边随意塞了几朵西兰花作为点缀。典型的独居男生自制便当,虽然算不上难看,但绝对称不上精致。
“这……还真是充满男子气概的料理呢。”雪之下瞥了一眼,给出了一个不算刻薄但绝对不算夸奖的评价。
“吵死了。能吃饱就行。”琉夏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筷子戳破了蛋黄,“倒是你们,别光看着我吃啊。”
空气凝固了一瞬。
接着是雪之下。
她动作僵硬地解开那个看起来很高档的蓝白条纹手帕。
里面躺着的不是平日里色香味俱全的营养便当,而是……
两个包装袋都没拆的高级红豆面包。
还有一盒超市里随处可见的蔬菜沙拉。
对于一向追求完美、崇尚健康生活的雪之下雪乃来说,这简直就是“堕落”的代名词。
琉夏愣住了:“雪之下?你今天……没做饭?”
雪之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怎么可能有力气做饭?
昨晚为了给他那个被撞得淤青的后背上药,她几乎一整夜都在维持着猫的形态,还要时刻警惕不让他醒过来。
那种精细的操作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今天早上能爬起来上学已经是奇迹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准备便当?
“……偶尔。”雪之下别过头,声音有些发紧,“偶尔也想尝尝庶民的食物。”
这借口烂透了。
但还没等琉夏吐槽,对面的英梨梨也打开了自己的“宝箱”。
“砰”的一声。
盒子盖被粗暴地掀开。
里面是两个便利店买的炒面面包,挤得歪歪扭扭,酱汁都沾到了盖子上。
英梨梨的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死死按在桌子上,仿佛只要一松手那些面包就会跳起来嘲笑她。
她也是受害者。
昨晚为了防止那个笨蛋在睡梦中翻身压到伤口,她变成金毛犬在他床边守了整整一夜。那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让她现在看到厨房就想吐,更别说做便当了。
“吵死了!”英梨梨对着空气大喊,“本小姐今天就是想吃炒面面包不行吗!这是流行!懂不懂啊笨蛋!”
琉夏看着这两位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手里拿着如此接地气的食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这就像是两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准备决斗,结果拔出来的剑却是两根法棍面包。
就在这份尴尬即将达到顶峰的时候。
坐在右边的加藤惠,轻轻拉开了那块樱花色的包袱布。
动作很慢。
慢得就像是在拆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第一层漆器盒子被拿开。
金黄色的玉子烧,切面平整光滑,看不出一丝气孔。每一块上面都烙着精致的樱花图案。旁边配着翠绿的芦笋和红色的章鱼香肠。
第二层。
色泽鲜艳的筑前煮。胡萝卜被切成了枫叶的形状,魔芋丝被打成了完美的结。鸡肉块上裹着诱人的酱汁,散发着淡淡的热气。
第三层。
那不是普通的饭团。
那是两只用海苔剪出眼睛和耳朵、用火腿片装饰脸颊的小兔子饭团。白胖胖的米饭捏得紧实圆润,可爱得让人根本舍不得下口。
光芒。
琉夏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晃瞎了。
这已经不是便当了。这是艺术品。这是足以放进博物馆展览、或者直接拿去参加料理大赛金奖作品。
和旁边那两个干巴巴的面包、以及那盒凄凉的剩饭相比,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雪之下捏着红豆面包的手指瞬间收紧,包装袋发出了“哗啦”的哀鸣。
英梨梨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炒面面包“啪嗒”一声掉回了盒子里。
这就是差距。
这就是那个被称为“路人”的女人的实力吗?
当她们为了守护琉夏而精疲力竭、连饭都做不出来的时候,这个女人却用这种极其“贤惠”、极其“女子力”的方式,把她们衬托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甚至都不需要语言。
这三个便当盒摆在一起,就是最残酷的战场。
“啊。”
加藤惠发出了一个毫无起伏的单音节。
她看了一眼琉夏那盘寒酸的炒饭,又看了看那两个面色铁青的“对手”,最后把目光落回了自己的三层豪华便当上。
“好像一不小心做得有点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