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琉夏手里握着那把不锈钢分食勺,感觉自己握着的不是勺子,而是掌控核按钮的密钥。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盯着面前那四双——不,确切地说是三双半——死死锁定他的兽瞳。
雪乃端坐在最左侧,尾巴甚至停止了摆动,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绝对静止。
诗羽趴在旁边,爪子无意识地在地板上轻抓,发出让人牙酸的“滋啦”声。
英梨梨最沉不住气,喉咙里压抑着低吼,哈喇子已经把地板洇湿了一小块。
只有那只名叫“小灰”的加藤惠,安安静静地蹲在最右边。
没有任何动作。
没有任何声音。
但正是这种毫无存在感的安静,让琉夏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算什么?最后的审判吗?”
琉夏在心里疯狂吐槽。
昨天只有三个还好办。按照入家先后顺序,或者干脆雨露均沾地同时倒下去。
但今天多了一个。
还是个“客人”。
按照日本人的社交礼仪,对待客人必须要有十二分的敬意。这种刻在DNA里的待客之道,正推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向最右边的灰色食盆移动。
“先给小灰吧,毕竟是新来的,而且……”
就在他的勺子刚刚偏向右侧的那一瞬间。
杀气。
雪乃那双青蓝色的眸子瞬间眯成了一条极其危险的细缝。如果视线能杀人,琉夏现在的右手大概已经被切下来喂狗了。
英梨梨的低吼声拔高了一个八度。
诗羽的爪子完全伸了出来,在那块可怜的地板上留下了三道惨白的抓痕。
这是宣战布告。
一旦这勺肉先落进那个灰色食盆,这个家脆弱的和平协议就会当场撕毁。
琉夏的手僵在半空。
这根本不是喂猫。
这是在拆除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剪红线还是剪蓝线?剪错了就是粉身碎骨。
“那个……大家听我说……”
琉夏试图用语言安抚这群野兽。
“小灰她是客人,而且身体比较弱,我们稍微让一下——”
没人听他的。
三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个勺子。
那种压迫感明确地传递着一个信息:试试看?你敢试试看?
这也太难了。
当个负责任的饲主,难道比解开高数题还难吗?
就在这骑虎难下的关头。
一直像尊石像般蹲在右边的灰猫,忽然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向那诱人的鱼肉,也没有理会旁边剑拔弩张的三位“前辈”。
她只是迈着那种不紧不慢的步子,转身,径直走到了两米开外的饮水机旁。
琉夏愣住了。
雪乃愣住了。
连英梨梨都忘了流口水,傻乎乎地张着嘴,看着那个灰色的背影。
“滋溜、滋溜。”
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喝水声,在这个死一般寂静的厨房里回荡。
加藤惠在喝水。
她动作优雅,粉嫩的小舌头一下一下卷起水珠,仿佛那不是普通的白开水,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她把整个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了所有人。
那副姿态轻松得令人发指。
“……哎?”
琉夏手里的勺子晃了一下。
“不……不饿吗?”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边还在喝水的灰猫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过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扫了琉夏一眼,又淡淡地看了看另外三只还在炸毛的同类。
然后,她转回头,继续喝水。
无视。
彻彻底底的无视。
甚至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谦让感”。
琉夏感觉心脏被猛地击中了一下。
这是什么神仙猫咪啊?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和抚子吗?
明明有着优先享用的权利,明明有着客人的身份,却为了不让主人为难,为了不引发家庭矛盾,主动退出了竞争?
“小灰……”
琉夏感动得差点没当场落下泪来。
看看人家!
再看看这三只!
一天到晚除了争风吃醋就是勾心斗角,为了口吃的恨不得把家拆了。而这个新来的,不仅乖巧懂事,还懂得审时度势,主动化解修罗场!
“既然小灰不急……”
琉夏深吸了一口气,手腕一转。
原本指向右侧的勺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悬停在了最左侧的白色食盆上方。
“那就先给雪乃吧。”
哗啦。
鲜美的肉泥落入瓷盆,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雪乃全身的毛发在那一瞬间炸了一下,随即迅速平复。
她没动。
那双高傲的猫眼并没有盯着盆里的食物,而是越过了琉夏的手臂,越过了空气,直直地投向了饮水机旁那个灰色的身影。
为什么?
她在让步?
那个刚才在公园里一眼就能把英梨梨吓瘫的家伙,那个心机深沉到令人发指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这是陷阱吗?
还是某种更高维度的羞辱?
(你看,我不争,是因为我不屑。)
雪乃仿佛从那个平静的背影里读出了这样的潜台词。
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明明赢得了“第一口食物”的权利,明明捍卫了“正宫”的地位,可为什么感觉输得一塌糊涂?
“吃啊,发什么呆?”
琉夏伸手挠了挠雪乃的下巴。
“这可是我特意早起拌的,不吃就没有了哦。”
雪乃被挠得缩了缩脖子。
她最后看了一眼还在喝水的加藤惠,有些愤恨地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鸡胸肉。
该死。
真香。
但这口肉咽下去,总觉得像是吞了一块石头。
有了第一个,剩下的就好办了。
琉夏动作麻利地给中间的黑色食盆和地上的大号狗盆填满了食物。
“诗羽,你的。”
“英梨梨,别抢,慢点吃。”
英梨梨倒是没那么多心理活动。看到肉的那一瞬间,她的智商就自动归零了。
“汪呜!”
她一头扎进盆里,吃得满嘴流油,尾巴摇成了螺旋桨。管她什么阴谋阳谋,有好吃的才是硬道理。
诗羽则要矜持得多。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食盆前,先是用鼻子嗅了嗅,确认没有异味后,才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但在进食的间隙,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加藤惠。
她在观察。
她在评估。
这个新来的对手,不仅段位极高,而且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如果说她们三个是在为了争夺琉夏的关注而进行百米冲刺,那这个加藤惠,简直就是在旁边散步,顺便还给她们递了瓶水。
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反而让她成了这个局里最不可控的变量。
太可怕了。
诗羽舔了舔爪子上的肉屑,心里那个“警报等级”又往上调了一个档次。
直到三只旧宠都吃得差不多了。
那个一直在喝水的灰色身影,才终于有了动作。
加藤惠停止了喝水。
她抬起爪子,像是在进行某种餐前仪式般,慢悠悠地洗了把脸。
然后。
她转身,迈步。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是一团灰色的雾气飘到了自己的食盆前。
琉夏一直留了一份最好的。
肉最多,汤汁最浓。
“饿坏了吧?”
琉夏蹲下身,看着这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小猫,语气里满是宠溺。
“快吃吧,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加藤惠并没有立刻开动。
她抬起头,那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琉夏。
在那一刻,琉夏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只猫在笑。
不是那种谄媚的笑。
也不是那种得意的笑。
而是一种……掌控了一切节奏后的从容。
随后,她低下头,极其斯文地吃下了第一口肉。
不争不抢。
不急不躁。
甚至连咀嚼的声音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就是这样一只安安静静的猫,此刻却成了整个厨房的绝对中心。
雪乃停下了进食,有些食不知味。
诗羽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连英梨梨都放慢了吞咽的速度,时不时偷偷瞄一眼这边。
一种诡异而微妙的新平衡,在这个清晨的厨房里诞生了。
原本针尖对麦芒的三国鼎立,因为这个“路人”的介入,变得模糊不清。
琉夏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和谐共处”的画面,脸上露出了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
“看嘛。”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大家这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以后就要像今天这样,互相谦让,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知道了吗?”
回应他的,是三道极其复杂的视线,以及一声毫无波澜的吞咽声。
没人反驳。
因为没人知道该怎么反驳。
这场仗还没开始打,节奏就已经被对方完全带走了。
加藤惠吃完了最后一口肉。
她优雅地舔干净嘴角,然后抬起头,视线越过空荡荡的食盆,落在对面墙上的挂钟上。
秒针跳动。
咔哒。
刚好七点十五分。
到了要出去上学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