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学的念头被现实无情掐灭后，我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麻木。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我按时上课，机械地完成作业，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身体的隐秘疼痛逐渐消失，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尤其在夜深人静时，那晚酒店的片段和陆昭野冰冷的嘲讽便会交替着闯入梦境，让我一次次在冷汗和心悸中惊醒。
“沈清许，你再这样下去会垮掉的。”周屿在视频那头忧心忡忡，“出去走走，散散心，哪怕只是暂时忘记也好。”
也许他是对的。我不能再这样把自己困在绝望的循环里。
恰在此时，学校宣布了秋季郊游的活动，地点是市郊的一个大型生态园。若是以前，我肯定会想尽办法逃避这种集体活动，但现在，那片象征着“外面”的金色田野和清新空气，对我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也许……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校园，心情真的会不一样？
郊游那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大巴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同学们都显得格外兴奋。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单独位置，戴上耳机，将喧嚣隔绝在外，默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陆昭野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却依然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他的目光在车厢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脚步顿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的犹豫。但下一秒，我迅速将书包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上，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用行动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透过玻璃的反光，我看到他站在原地，脸色沉了沉，最终什么也没说，走到了车厢后排，和一个篮球队的男生坐在了一起。
一路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我的后颈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压力。但我始终没有回头。
到达生态园，满目皆是绚烂的秋色。火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澄澈的蓝天，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大自然的美好在某一瞬间确实抚慰了我紧绷的神经。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阴霾暂时抛在脑后。
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散开。程澈热情地跑来邀请我一起，我以“想自己随便走走拍照”为由婉拒了。顾云声似乎也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递给我一瓶水，便和苏予瞻一起去参观植物温室了。
我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人群，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僻静的小径慢慢走着。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
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能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陆昭野没有和任何人结伴，他也只是独自走着，双手插在裤兜里，看似漫无目的，但他的路线，却总是与我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行。
他不靠近，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跟着，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加快脚步，他也加快。我停下来拍照，他也停下，假装看风景。我拐上一条更窄的分岔路，没过多久，就能听到身后不远处跟上来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这种无声的、固执的跟随，比直接的冲突更让我心烦意乱。它像是在不断提醒我，我们之间那笔糊涂账还没算清，我无处可逃。
中午集体烧烤时，我刻意选了一个离他最远的角落。他和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偶尔说笑几句，但眼神总会不经意地瞟向我这边。当我拿起烤好的食物，准备去拿饮料时，他已经拿着两罐可乐走了过来，将其中一罐递向我。
“喝吗？”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看着那罐可乐，没有接。“谢谢，我不渴。”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随你。”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将那罐可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下午的活动是分组划船。我几乎是立刻举手，表示自己晕船，申请留在岸上休息。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穿上救生衣，两人一组登上小船，我心里竟然有一丝可耻的庆幸。
陆昭野和那个篮球队的男生一组。他们的船划得很快，很稳，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岸边独坐的我。
当他们的船经过我面前的水域时，他忽然停下了划桨的动作，任由小船在水面上轻轻漂荡。他就那样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我。
秋日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水波荡漾，映着他深邃的眉眼。那一刻，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桀骜或嘲讽，也没有了之前的慌乱或愤怒，只剩下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悲伤的沉寂。
我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我迅速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假装专心致志地看着脚下的草地。
我不知道他那样看了我多久，直到他的同伴催促，他才重新拿起船桨，用力划开水面，小船像离弦的箭一样驶向了湖心，只留下一道逐渐扩散的涟漪。
回程的大巴上，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我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这次秋游，非但没有改变我的心情，反而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我和陆昭野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不仅没有断，反而因为我的刻意疏离和他的沉默跟随，绷得更紧了。
他像一团迷雾，时而暴烈，时而冰冷，时而又流露出一种让我心乱的脆弱。而我，被困在这团迷雾里，既无法靠近，也无法真正逃离。
身体的伤痕或许可以愈合，但心里的隔阂，以及那个夜晚留下的、被他否认的谜团，却像这秋日的凉意，丝丝缕缕，渗透骨髓，让我看不到出口在哪里。
秋游结束了，但我和他的冬天，似乎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