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结束,生态园门口乱成一团。好几所学校的大巴都挤在狭小的停车场,我们学校的车被堵在了最里面,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发车。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反正离学校也不远了,走回去算了!”
“对啊,就当散步了!”
不少等得不耐烦的同学开始提议步行回校。我看了一眼那水泄不通的车队和嘈杂的人群,心里那点刚刚被秋色抚平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与其在这里人挤人,呼吸着浑浊的空气,不如走回去,图个清静。
我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默默背上包,顺着人流,走上了返回市区的公路。
初秋的傍晚,天色暗得很快。刚开始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的同学,但走着走着,人群渐渐分散,路边的建筑也越来越稀疏,路灯间隔很远,光线昏黄。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太注意方向,只觉得这条路似乎比来时坐车感觉要长很多。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周围再也看不到一个同学的身影,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划破黑暗时,我才猛地意识到——
我好像迷路了。
眼前是一条完全陌生的岔路,导航信号也变得断断续续。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感悄然爬上心头。我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虫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我警惕地回头,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看到了那个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陆昭野。
他跟了上来,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呼吸似乎也比平时急促。他看到我停下,也放慢了脚步,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我们之间隔着一段沉默而尴尬的距离。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试图用不耐烦掩饰自己的心慌。
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有些游离地扫过周围浓重的黑暗,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哑声说:“……这条路不对。”
“我知道!”我烦躁地打断他,“用不着你提醒!”
我转身,凭着感觉选了左边那条看起来似乎更“像”的路,快步往前走。我能听到他立刻跟了上来,脚步声紧紧缀在我身后。
黑暗像墨汁一样弥漫开来,路两旁是高大的、黑黢黢的树林,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低泣。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无人的小路上,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身后的脚步声有些不对劲。不再是那种沉稳的、带着压迫感的跟随,而是变得有些……凌乱,甚至拖沓。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着偶尔掠过的车灯余光,我看到陆昭野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额头上似乎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锐利或桀骜,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恐惧的慌乱?他的身体微微紧绷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怎么了?”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的样子太反常了。
“没……没事。”他飞快地否认,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加快了脚步,几乎要与我并行,仿佛靠近我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但周围的黑暗似乎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当一辆车驶过,灯光短暂照亮前路又迅速消失,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时,我清晰地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脚步猛地一顿,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
“陆昭野?”我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他此刻的样子,完全不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校霸,更像是一个……在黑夜中迷路、惊慌失措的孩子。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某种我从未见过的、破碎的脆弱和强烈的挣扎。在那一瞬间的黑暗里,我仿佛看到了他眼底深处,被强行压抑了许久的、巨大的痛苦。
“别……别停下……”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厉害,“快走……离开这里……”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来稳定自己,但手指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了一下,又猛地收了回去,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我愣住了,看着他这副完全陌生的、近乎崩溃的样子,之前所有的怨怼和疏离,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震惊和……莫名的担忧所取代。
他这是……怎么了?
“你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靠近一步,借着远处微弱的光,试图看清他的脸。
“别过来!”他却像受惊的野兽一样低吼,猛地后退一步,背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身体微微蜷缩起来,肩膀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黑暗……密闭……我……”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冷汗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狼狈。
看着他这副样子,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闯入我的脑海——他有幽闭恐惧症?或者……是某种更严重的心理创伤?
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仿佛无所畏惧的陆昭野,此刻竟被无边的黑暗折磨得如此脆弱不堪。
看着他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的样子,看着他因为极力克制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所有的隔阂、委屈、愤怒,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他伸出了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
“陆昭野……看着我。没事的,只是天黑了而已……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