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一路狂奔到学校。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我的头发和单薄的居家服,冰冷的湿意贴在皮肤上,却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寒冷。
我知道这个时间他会在哪里——那个他常去的、体育馆后面的旧仓库,一个被他视为“领地”的、堆放废弃器材的角落。
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我猛地推开门,发出的巨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陆昭野果然在里面。
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破旧的体操垫上,低着头,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听到声音,他缓缓回过头。
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疲惫所覆盖。他的目光落在我被雨水打湿、狼狈不堪的样子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沈清妍?”他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
“别叫我那个名字!”我厉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奔跑而尖锐发抖。我一步步走近他,雨水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走近,眼神复杂难辨。
我在他面前站定,仰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曾经有过的桀骜、嘲讽、脆弱,此刻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虚伪。
“酒店。”我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那晚,是你送我去的,对不对?”
陆昭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喉结滚动,沉默着。
他的沉默,无异于承认。
一股夹杂着恶心和毁灭感的怒火直冲头顶!我猛地伸手,用力推搡他的胸膛,正是那道疤痕所在的位置!
“你说话啊!混蛋!是不是你!”我失控地尖叫着,眼泪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视线,“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他妈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被我推得后退了半步,烟头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那里面翻涌着痛苦、挣扎,还有一丝……被我逼到绝境的狠戾。
“是!是我送你去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然后呢?你想听什么?听我说我是怎么把你抱进去的?听我说你是怎么在我怀里发抖的?还是听我说……”
他猛地逼近一步,灼热的气息带着烟草味喷在我脸上,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充满了攻击性,“听我说你后来是怎么抓着我不放,怎么像藤蔓一样缠上来的?!”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抵心脏!
抓着他不放?缠着他?
巨大的羞辱感让我浑身冰凉,血液倒流!
“你胡说!你撒谎!”我歇斯底里地反驳,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变调,“我被人下了药!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是你趁人之危!是你这个畜生!”
我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再给他一耳光,就像在美术教室外那样。
但这一次,他的手更快,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畜生?”他死死地盯着我,眼底的风暴彻底爆发,那里面是压抑了太久的、扭曲的痛苦和愤怒,“对!我就是畜生!那你呢?沈清妍?或者我该叫你什么?嗯?”
他的目光像X光一样,仿佛要穿透我湿透的居家服,看穿我所有的伪装。
“一个‘女生’,为什么要男扮女装跑来男校?为什么要周旋在那么多男人中间?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所有人?!你告诉我啊!”他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你把我当什么?把你身边那些人都当什么?陪你玩角色扮演游戏的NPC吗?!”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他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愤怒和屈辱。
“你……你怎么……”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成言。
“我怎么知道?”陆昭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悲凉,“从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的时候!从你看程澈、看顾云声、看苏予瞻时,那藏在乖巧下面的、属于男人的审视的时候!从你喝醉了酒,跑到我面前指着鼻子骂‘沈清妍’是个骗子的时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被欺骗、被玩弄的极致愤怒:“我看着你演戏,看着你戴着那张假面具,看着你把我们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沈清许!”
他喊出了我的真名。
这三个字,像最后的审判,将我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仓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之间,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最赤裸的、充满恨意和痛苦的真相。
他知道我是男的。
他知道我在演戏。
而他,在知道这一切的前提下,还是在那个夜晚,对我做出了那些事……
一种比被侵犯本身更深的、源于灵魂战栗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所以……”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冰冷,“就因为我是男的,所以你觉得,那晚对我做什么都无所谓,是吗?就因为我在‘演戏’,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伤害我,然后再用最恶毒的话来侮辱我,是吗?”
陆昭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手臂,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他的沉默,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空。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怨恨过、怜悯过、甚至……在某个瞬间,产生过一丝异样感觉的人,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肮脏。
“陆昭野,”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仓库,走进了外面瓢泼的大雨之中。
雨水冰冷刺骨,却比不上我心里的寒意。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和他,也一同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