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仓库里血淋淋的对峙,像一场高烧,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和希望。回到那个租住的、承载了我所有伪装和痛苦的公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周屿打电话。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周屿,帮我退学。现在,立刻。所有手续,你搞定。”
电话那头的周屿似乎被我的状态吓到了,沉默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问:“阿许,你……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陆昭野他……”
“别跟我提他!”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破碎的颤抖,“帮我退学。不然,我就自己消失,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周屿听出了我话里的决绝,没敢再问,只是连声答应:“好,好,我马上办!你……你在公寓等着,别乱跑,我尽快过来!”
挂了电话,我像一具被抽空了骨头的玩偶,瘫倒在地板上。冰冷的地面贴着我的脸颊,却无法降低我体内焚烧般的痛苦。
我知道陆昭野知道了我的秘密,知道了他就是酒店那一夜的施暴者,知道我们之间所有的欺骗、伤害和不堪都已经赤裸裸地摊开……这个地方,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周屿的效率很高,或者说,他用了一些我不能问、也不想问的手段。第二天下午,他就带着所有办妥的退学文件来到了公寓。他看着我苍白憔悴、眼神空洞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帮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很少,大部分都属于“沈清妍”。那些裙子、假发、化妆品……我面无表情地将它们统统塞进一个大垃圾袋,像是要丢掉一段肮脏的过去。只有几件属于沈清许的男装和那台承载着显卡梦想的电脑,被我仔细地收进行李箱。
“走吧。”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对周屿说。
没有告别,没有留恋。我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蒸发在了启明男子学院的世界里。
……
陆昭野是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天,才察觉到不对劲的。
前一天在仓库不欢而散后,他把自己关在旧仓库里,抽光了身上所有的烟,直到深夜才带着一身狼狈和酒气回到宿舍。他以为第二天还会在教室看到那个强装镇定、或者干脆对他怒目而视的“沈清妍”,他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无数种应对的方式——道歉、解释、或者继续用冷漠武装自己。
然而,第二天,那个靠窗的座位空了。
一开始,他以为我只是迟到,或者身体不舒服。但一节课过去了,两节课过去了……那个位置始终空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滋生。
课间,他状似无意地问了程澈,程澈一脸茫然:“清妍同学?没看见啊,是不是请假了?”
他又去问了顾云声,顾云声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早上没见到她,学生会那边也没有请假记录。”
不安逐渐扩大,变成了心慌。
他冲到教务处,语气急躁地询问“沈清妍”的去向。
教务老师扶了扶老花镜,翻看着记录,用一种平淡的、官方的口吻告诉他:“沈清妍同学?她已经于昨天下午办理了退学手续。”
退学?!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猛地愣在原地,脸色瞬间血色尽失。昨天下午……就是他们在那间旧仓库里激烈对峙之后……
她走了。
就这样走了。
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她……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联系方式?”陆昭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教务老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退学手续是委托他人办理的,很干脆。”
委托他人……是那个叫周屿的家伙吗?
陆昭野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务处,阳光刺眼,他却感觉浑身冰冷。他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个旧仓库,回到了昨天我们激烈对峙的地方,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关于我的最后一丝气息。
但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他又去了我租住的公寓,用力敲打着房门,直到邻居不满地出来呵斥,告诉他之前的租客昨天就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彻底消失了……
陆昭野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恐慌和……灭顶的失落。
他尝试拨打我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只有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他翻遍了我们之间那少得可怜的联系记录,才发现除了那个已经被我弃用的、属于“沈清妍”的号码,他对我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我的真名,不知道我来自哪里,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又为什么如此决绝地离开。
那个在他世界里掀起惊涛骇浪,让他憎恨、让他好奇、让他失控、甚至让他窥见自己内心最不堪一面的人,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上,连一个追寻的方向都没有。
他开始疯狂地在校园里寻找任何可能与我有关的蛛丝马迹。他问遍了所有可能认识我的人,甚至去找了苏予瞻和顾云声,语气急切而混乱。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不知道,没联系,她走了。
“沈清妍”这个人,仿佛从未在启明学院存在过。
只有陆昭野知道,她存在过。并且,在他心里刻下了一道深可见骨、永难愈合的伤痕。
他依旧每天去教室,那个靠窗的空位像一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他的失去和我的决绝。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眼神里的戾气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处宣泄的痛苦所取代。他不再去旧仓库,那里充满了太多关于我的、让他窒息回忆。
他找不到我。
就像我当初,找不到那个酒店夜晚的真相一样。
我们之间,隔着欺骗、伤害、和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他的寻找,注定只是一场徒劳。
而已经逃离的我,在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角落,正试图将关于“沈清妍”和“陆昭野”的一切,连同那场荒诞的赌约和心碎的真相,彻底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