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便利店外的误认,成了压垮陆昭野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欺欺人的忙碌和填充构建的脆弱外壳,在那一刻彻底碎裂,露出里面鲜血淋漓、从未愈合的伤口。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望的寻找和蚀骨的思念。骄傲、自尊、还有那可笑的面子,在失去沈清许这个事实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他动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关系,甚至不惜去求他那个一直关系紧张、手握权势的父亲,动用了一些灰色地带的手段。他终于拿到了一个地址——沈清许现在居住的公寓地址。
拿到地址的那一刻,他的手是抖的。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顾得上换掉身上那件被夜露打湿的校服,骑上摩托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夜色,朝着那个地址疾驰而去。
天空阴沉,闷雷滚动,一场暴雨似乎在酝酿。
他停在那栋普通的公寓楼下,抬头望着那个亮着灯的窗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他来了,可他该说什么?怎么做?道歉?解释?乞求?哪一种,才能换回那个决绝离开的人?
就在他踌躇不安时,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演变成倾盆暴雨。他没有躲,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走到公寓楼下那片空旷的地带,仰起头,朝着那个亮灯的窗口,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沈清许——!!!”
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绝望的破碎感。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听见没有?!沈清许!”
公寓的窗户依旧紧闭,窗帘纹丝不动,只有雨水疯狂敲打着玻璃窗的声音回应着他。
楼上有邻居被惊动,推开窗户不满地咒骂:“大晚上的鬼叫什么?!神经病啊!”
陆昭野根本不理,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濒临死亡的野兽,只知道用最原始的方式嘶吼,试图唤回那个他弄丢的人。
“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酒店……酒店那晚是我!是我混蛋!我趁人之危!我不是人!”
“可我……我当时……我他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看到你那样子……我控制不住!”
“我后悔了!沈清许!我每天都后悔得想死!”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往日校霸的影子。
“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求你了……你出来看看我……”
“别不要我……沈清许……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一遍遍地喊着,声音从最初的嘶吼,渐渐变成了无助的、带着哀泣的乞求。他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冰冷的、积水的泥地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微微颤抖的、绝望的脊背。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我脏……我配不上你……”
“可是……没有你……这里……”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个藏着陈旧疤痕的位置,“……这里像死了一样……真的……像死了一样……”
他的哭声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中,但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却仿佛化为了实质,弥漫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
公寓内,我站在窗帘后面,手指紧紧攥着厚重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听到了。
每一句嘶吼,每一句忏悔,每一句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我都听到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我看到他跪在雨地里,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陆昭野,此刻像一只被遗弃的、浑身湿透的流浪狗,毫无尊严地乞求着一点遥不可及的怜悯。
恨吗?
依旧恨。恨他对我造成的伤害,恨他那个夜晚的所作所为。
可是……看着他在暴雨中崩溃痛哭的样子,听着他语无伦次地捶打着胸口说“这里像死了一样”……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疼了。
我以为自己筑起了坚固的心防,可他的眼泪和乞求,像带着腐蚀性的酸液,轻易地就将那堵墙融化出了一个窟窿。
我该怎么办?
出去吗?原谅他?
然后呢?重蹈覆辙?
还是不出去?任由他在暴雨里自生自灭?
就在我内心激烈挣扎,手指几乎要将窗帘扯破时,楼下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跪在雨地里,只剩下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轻微地耸动着。
雨,还在下。
夜,还很长。
而我,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看着窗外那个在暴雨中崩溃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有些羁绊,一旦产生,就不是简单的“离开”能够斩断的。
恨与怜,厌与念,像两股纠缠的藤蔓,早已将我和他,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场暴雨中的忏悔,不是结束。
而是将我们拖向一个更加未知、更加混乱的未来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