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野的嘶吼和乞求,最终被越来越大的雨声和深夜的沉寂所吞没。我终究没有拉开那扇窗帘,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我像个懦夫一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听着窗外滂沱的雨声,仿佛那样就能掩盖掉楼下那令人心碎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面对他,还是害怕面对自己那颗因为他而再次混乱不堪的心。
时间在寂静和雨声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万物。
他……走了吗?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莫名一空,随即又被更深的自我厌恶淹没。沈清许,你真是虚伪!既不敢原谅,又忍不住担心。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踉跄着爬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但那场暴雨和他绝望的哭喊,却像梦魇一样,反复在我脑海里上演。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清晨,雨势渐歇,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那片空地,积水未退,泥泞不堪。
而那个身影,竟然还在!
陆昭野没有离开。他就那么直接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背靠着公寓楼粗糙的墙面,头无力地垂着,湿透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破败玩偶。他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此刻异常单薄的身形。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这湿冷的清晨融为一体。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就这样……在雨里跪了一夜?!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死死盯着他,发现他的身体似乎在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住在楼下早起遛狗的一个大爷发现了他,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随即发出惊呼:“小伙子!你怎么睡在这儿?哎哟!身上这么烫!发烧了吧?!”
陆昭野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垂着头。
大爷试图扶他起来,但他身体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大爷慌了,抬头四处张望,正好对上了我从窗口投下的视线。
“楼上的!你认识这小伙子不?他好像不行了!”大爷朝着我喊道。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行了?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冲出房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冲到陆昭野面前,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带着湿气的滚烫。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苍白,呼吸急促而微弱。我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陆昭野?陆昭野!”我拍打着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他看到了我,涣散的瞳孔似乎努力地想凝聚起来,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清……许……”
他认出了我。
随即,他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昏迷,眉头紧紧皱起,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蜷缩,仿佛在抵御某种巨大的痛苦。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呓语,声音破碎而模糊:
“……冷……好冷……”
“……别锁着我……爸……我错了……”
“……别走……求你了……”
“……对不起……我真的……好后悔……”
“……是你……都是你……为什么……要出现……”
他的呓语混乱不堪,夹杂着童年的恐惧、失去的痛苦、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悔恨。那些破碎的词句,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他甚至在无意识中,伸出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最终冰凉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腕,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一丝力气。
“帮我……叫救护车!”我对着旁边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爷喊道,声音因为恐慌而变了调。
大爷连忙拿出手机打电话。
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个烧得意识模糊、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玻璃一样的人。他滚烫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服传递过来,他混乱痛苦的呓语不断冲击着我的耳膜,他死死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皮肤。
恨吗?
依旧存在。
可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所有的恨意,都仿佛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心疼”和“无措”的情绪覆盖了。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赌注,用一场可能危及生命的重病,将我逼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悬崖边上。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而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痛苦的神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我愿不愿意,承不承认,我和他之间这场纠缠,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这场高烧,烧毁了他最后的骄傲,也将我试图逃离的脚步,牢牢地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