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告诉我,死后世界的第一课是学习如何让一支粉笔滚下讲台,我一定会认为说这话的人脑子被门夹过。但现在,我,月岛月子,正飘在一间布满灰尘、光线昏暗的旧教室里,对着讲台上的一支白色粉笔,集中我全部的“念力”(如果幽灵有这玩意儿的话)。
这场景,与其说是幽灵作祟,不如说更像某种蹩脚的超能力开发讲座,讲师还是三个看起来比学生更需要辅导的问题儿童。
旧校舍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有“年代感”。阳光被厚重的灰尘和茂密的枝叶过滤后,只剩下几缕微弱的光柱,勉强照亮空气中漂浮的亿万年尘埃。木质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声——虽然我们幽灵并不会真的踩踏它,但那种腐朽的气息仿佛能直接渗透到灵体里。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被遗忘之物”的寂寥。
“好啦!这里就是我们的主战场——理科准备室!”死肥宅像个房地产中介一样张开双臂,如果忽略他穿透了一个废弃人体模型的事实的话,“看这氛围!看这积灰!简直是天然恐怖片场!不拿来作祟简直是暴殄天物!”
我环顾四周。教室不大,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烧杯、显微镜箱和几个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的玻璃罐。讲台是老旧的原木色,上面散落着几支长短不一的粉笔。黑板倒是擦得还算干净,大概是之前来试胆的人恶作剧时清理过?
“那么,开始基础训练。”过劳死飘到讲台前,像个严格的教练,“目标:让这支粉笔,”他指着一支位于讲台中央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色粉笔,“滚落到地面。注意,是‘滚落’,不是‘弹飞’,也不是‘碎裂’。要营造出‘被无形之手推动’的自然感。”
要求还真具体啊喂!粉笔难道还有自己的意志吗?
“首先,集中精神。”失恋男在一旁摆出冥想的姿势,如果忽略那根碍事的钢筋,倒有几分像模像样,“想象你的意念化作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充满爱意地……呃,不对,是充满怨念地推动它!”
温柔的手和怨念根本是矛盾的吧!而且为什么非要怨念不可?我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完成这个任务吗?
内心吐槽归吐槽,我还是老老实实地飘到讲台前,死死盯住那支粉笔。
推动它,推动它,月岛月子,你可以的!这比你生前解不开的二次函数要简单多了!
我努力地“想”着。感觉整个灵体(如果存在这种东西的话)都绷紧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粉笔纹丝不动。
“眼神!眼神要凶恶一点!”死肥宅在一旁指手画脚,“想象它抢走了你最后一块草莓蛋糕!”
……我生前好像没那么在乎草莓蛋糕。
“不对,气息不对!”失恋男摇头,“要有那种‘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和‘对生者的嫉妒’!来,跟我学,‘呜……我好恨啊……’”
他居然真的开始模仿经典女鬼的呜咽声,配合胸口那根钢筋的晃动,场面一度十分诡异且搞笑。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念力”瞬间消散。
“方法错误。”过劳死冷静地打断,“根据我的观察,幽灵影响现实,更像是一种‘意念’与环境中‘残留能量’的共鸣与引导,而非单纯的精神力输出。月子,不要试图‘用力’,尝试去‘感受’那支粉笔,感受它作为‘物体’的存在,然后,轻轻地‘暗示’它移动。”
说得好高深!但我完全没听懂!“感受”?“暗示”?这比“集中念力”还要抽象啊!
我叹了口气,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我回忆起生前值日时,用指尖轻轻拂过讲台,弹走灰尘的感觉。我努力在脑海中构建那种触感,那种微小的力道。
动一下,拜托了,就动一下……
就在这时,那支粉笔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哦哦哦!动了动了!”死肥宅大叫。
“有戏!”失恋男也激动起来。
过劳死推了推眼镜,没有说话,但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赞许?
我受到鼓舞,更加努力地“感受”和“暗示”。粉笔开始缓慢地、极其不稳定地在讲台上平移,像个喝醉酒的蜗牛,轨迹歪歪扭扭。
“对对对!就这样!保持住!”失恋男在一旁加油鼓劲。
“方向!控制方向!往边缘去!”死肥宅像个赛场指导。
眼看粉笔就要移动到讲台边缘,我心中一急,意念不自觉地加重了些。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支白色的粉笔,就在我们四个(鬼)的注视下,毫无征兆地……化作了一小撮白色的粉末,悄无声息地洒落在讲台的木质纹理上。
教室里一片死寂。
“……”过劳死。
“……”失恋男。
“……”死肥宅。
“……”我。
“那个……”我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哭腔,“粉笔……它……它好像……碎了?”
“不是碎了,”过劳死面无表情地纠正,“是分子层面的结构崩解。你的意念输出在瞬间过载,超出了它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我知道,我把任务目标给“想”没了。
“没……没关系!”失恋男试图缓和气氛,虽然他的笑容很僵硬,“初学者嘛!难免的!我们还有备用粉笔!”
死肥宅捂着脸:“我的《寂静岭》里世界氛围营造计划……第一步就遭遇了粉笔毁灭者……”
“我不是故意的……”我欲哭无泪。我只是想让它滚下去,没想让它灰飞烟灭啊!这下好了,别说“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我连“粉笔杀手”的名号都要坐实了。
生的窝囊,死的……连支粉笔都欺负我。
接下来的“排练”变成了“粉笔消耗战”。在又“消灭”了三支粉笔(一支碎裂,一支弹飞撞墙上断了,一支原地疯狂旋转直到变成粉末)之后,我终于,在第五次尝试时,成功地让一支粉笔以近乎垂直坠落的方式,“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还断成了两截。
这离“自然滚落”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至少它动了,并且是以相对完整的状态接触了地面。
“成……成功了!”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虽然幽灵没有眼泪。
“嘛……算是……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吧。”失恋男擦着不存在的汗。
“至少破坏力控制住了。”过劳死客观评价。
“好吧,虽然效果像是被人不小心碰到掉下去的,但总比没有强。”死肥宅妥协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粉笔掉下去的瞬间,配合一阵阴风!对!阴风!”
他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说:“粉笔你搞不定,吹个风总行吧?”
我默默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可能是个不及格的幽灵。
看着地上那断成两截的粉笔,我内心充满了迷茫。今晚的试胆大会,真的能顺利进行吗?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不是在策划一场恐怖作祟,而是在排练一场注定要演砸的搞笑剧?
夜晚的旧校舍,比白天恐怖了大概一百倍。
如果说白天的它像个沉默的老人,那夜晚的它就是个张开了黑洞洞嘴巴,等着无知猎物自己送上门来的怪物。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光斑,每一道阴影里都仿佛藏着窥视的眼睛。风吹过走廊,带着呜咽般的回响,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自带BGM的恐怖场景”。
而我,月岛月子,即将在这个场景里,进行幽灵生涯的首次登台演出。节目名称:《粉笔的自主滚动》。观众:三位不知名的二年级同学。导演/编剧/场务:三位比我更紧张的男性幽灵。
压力好大,现在申请退出还来得及吗?
“他们来了!”死肥宅像只嗅到猎物的猎犬,突然从墙壁里探出半个脑袋,压低声音(虽然我觉得完全没必要)说道。
我们四个(鬼)立刻缩在理科准备室的天花板角落,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虽然生者根本看不见我们。透过地板(没错,幽灵的视角就是这么任性),我能“看”到三个身影正哆哆嗦嗦地沿着漆黑的走廊挪过来。
是渡边、白石和佐藤。两个男生把一个女生夹在中间,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墙壁和地板间乱跳。
“就、就是这里了吧?七大不可思议之一的‘自动写字的粉笔’……”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大概是渡边?)声音发颤地说。
自动写字的粉笔?我们策划的明明是“自动滚落的粉笔”啊!这传言是怎么以讹传讹的?死肥宅,是不是你散布假消息了?!
我用眼神控诉死肥宅,后者回给我一个“细节不必在意,效果好就行”的无耻笑容。
“好、好可怕……我们回去吧?”被护在中间的那个短发女生(佐藤?)带着哭腔提议。
“都走到这里了!”另一个身材高一点的男生(白石?)强作镇定,“说不定只是谣传……”
就在这时,过劳死对我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准备。”
我的灵体瞬间绷紧。来了!要上了!月岛月子人生……不,鬼生第一次的作祟!
按照计划,我飘到讲台上方,死死盯住那支我们精挑细选、放在特定位置的白色粉笔。心脏(如果还有的话)在胸腔里狂跳,比生前体育课跑八百米最后冲刺时跳得还厉害。
动起来,动起来,像排练时那样,自然地滚下去……
我拼命地“感受”和“暗示”,意念如同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那支粉笔。我能“感觉”到它微微颤抖了一下,有戏!
“呜——!”
突然,窗外极其应景地刮过一阵强风,穿过破旧的窗缝,发出如同百鬼夜哭般的尖锐呼啸。这风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完全超出了死肥宅预想的“一阵阴风”的级别。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集中起来的意念瞬间失控,像拉得过紧的皮筋一样猛地弹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阵狂风也灌入了教室,吹动了讲台上积累的厚重灰尘,更吹得那支本就处于讲台边缘的粉笔——猛地一歪!
于是,在渡边、白石、佐藤三人惊恐(或许混杂着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那支粉笔,它动了。
它不是缓慢地、优雅地、带着灵异美感的滚动。它是被那阵邪风和我失控的意念共同作用下,“啪嗒”一下,非常干脆利落、甚至有点笨拙地从讲台边缘掉了下来,落在地上,还非常不浪漫地弹跳了两下,最后滚到了……那个短发女生,佐藤的脚边。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教室里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三个生者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三个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地上那支粉笔。
完了。我在心里哀嚎。这算什么作祟?这分明是意外事故!而且效果看起来蠢毙了!他们一定觉得是风吹的吧?一定吧?
我绝望地看向我的“队友们”。失恋男捂着额头(穿过了钢筋),死肥宅抱着头一脸“我的完美计划”,过劳死则面无表情,但镜片后的眼神分明在说:“意料之中的发展。”
就在我们所有人都以为首次作战彻底失败,准备灰溜溜地撤退时——
“啊……!”那个叫佐藤的短发女生突然小声叫了一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支粉笔。
她、她捡起来干嘛?!不觉得脏吗?!而且这粉笔刚经历了灵异(?)事件啊!
只见佐藤拿着粉笔,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仔细看了看,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这、这支粉笔……它滚到我脚边的时候……是、是断成了两截的!”
渡边和白石也凑过去看。
“真的诶……断得很整齐……”
“而、而且,”佐藤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欣喜?“你们看!断开的截面,像不像……像不像一个爱心?!”
哈???
我们四个幽灵瞬间集体石化了。
爱心?!粉笔摔断的截面怎么可能像爱心?!那不就是普通的、参差不齐的断裂面吗?!这位同学,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还是说吓出幻觉了?!
我努力伸长(并不存在的)脖子去看。恕我眼拙,那明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断裂面,跟“爱心”这种浪漫的形状差了十万八千里,硬要说的话,可能有点像被咬了一口的饼干?
但另外两个男生在佐藤的强烈暗示(或者说洗脑)下,居然也开始点头。
“好、好像……是有点像……”
“难道……这不是恶作剧?是……‘那个’?”
他们的眼神从恐惧,逐渐变成了惊疑,最后竟然闪烁起一种……混合着敬畏和好奇的光芒?
“我、我听说!”渡边推了推眼镜,语气突然变得神秘,“旧校舍里不止有吓人的幽灵,还有……会实现人愿望的‘福灵’!”
福灵?!那是什么东西?!我们这边的设定明明是“作祟”啊!是吓人用的!谁要当什么实现愿望的便利屋啊!
“难道说……”佐藤紧紧握着那支断成两截的粉笔,脸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这支粉笔滚到我这里,是‘福灵’在暗示我……暗示我和……的事情会顺利吗?”
她后面的话声音极小,但脸上的红晕和期待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少女,你绝对是自己脑补了一出浪漫爱情剧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白石也恍然大悟般一拍手,“怪不得感觉不到恶意!这是祝福啊!”
祝福你个大头鬼啊!那是我操作失误加上一阵歪风造成的意外!跟祝福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看着下面那三个开始热烈讨论“福灵传说”,并且对那截“爱心粉笔”如获至宝的二年级生,内心充满了荒诞感和深深的无力感。
我,月岛月子,人生第一次作祟,旨在提升存在感的恐怖行动,最终以被误解为“散布祝福的福灵”而告终。
失恋男在一旁肩膀耸动,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死肥宅已经瘫坐在地上,捶打着(穿过了)地板,无声地呐喊着他的恐怖剧本之死。只有过劳死,依旧保持着扑克脸,但他拿出一个小本本(幽灵为什么会有本子?!),在上面写下了“观察记录:现象A-01,目标‘作祟’被观测者自主解读为‘祝福’,认知偏差率98.7%”。
“我们……是不是失败了?”我飘到他们身边,有气无力地问。
“失败?”过劳死合上本子,看向我,镜片逆着月光,“从‘让月岛月子这个名字与特定事件绑定’的战略目标来看,我们成功了。他们现在讨论的‘福灵’,其核心就是你引发的现象。尽管解读方向与预期不符,但‘月岛月子’与‘旧校舍超自然现象’的关联已经建立。”
呃……这么一说,好像……也没完全失败?
“而且!”失恋男突然复活,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穿过去了),“月子!你看到了吗?你第一次作祟就创造了一个新的校园传说!‘散布祝福的福灵’!这比单纯的吓人高级多了!你这是走上了差异化竞争路线啊!”
差异化竞争……这是什么商业鬼才发言?
死肥宅也爬了起来,摸着下巴,眼神重新变得狂热:“福灵……祝福……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恐怖游戏玩多了思维僵化了!现在流行的是反差萌!是邪典治愈系!月子,你的人设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表面恐怖实则温馨的校园守护灵’!Perfect!”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瞬间切换模式,开始兴致勃勃规划我“福灵”生涯的队友,彻底无语了。
生的窝囊,死的……好像要朝着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了。
不过,看着下面那三个因为一个美丽的误会而变得兴奋又充满希望的同学,我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似乎……并不讨厌这个结果。
至少,比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一个月不敢上厕所要好那么一点点吧?
只是,下次作祟,我一定要更小心,更精准,绝对不能……
“呐呐,我们下次去哪里作祟?图书馆怎么样?弄个‘会自动推荐恋爱小说的书架’!”死肥宅已经开始策划下一次行动了。
“……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重新定义‘作祟’这个词。”我,月岛月子,发出了微弱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