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种擅长自我攻略的生物。这是我死后，尤其是经历了“粉笔祝福事件”后得出的最新结论。
你只是不小心把粉笔弄掉在地上，他们能脑补出爱心截面和恋爱祝福。那么，如果我在图书馆让一本书飞起来，他们会不会认为那是智慧女神的启示？
不，等等，这个假设本身就有问题。以我目前连稳定移动一支粉笔都够呛的水平，让一本书“飞起来”的难度，大概相当于让我生前数学考满分——理论上可能，现实中渺茫。
尽管首战成果（？）偏离预期，但“幽灵生活部”的士气却意外高涨。用失恋男的话说，我们成功开辟了“非恐怖主义作祟路线”，拥有了“差异化竞争优势”。而死肥宅则已经完全沉浸在他的“反差萌福灵”人设打造计划中，连夜赶制了一份《月子酱の祝福大作战V2.0.pdf》，并且试图说服我下次作祟时穿上他不知从哪个二次元角落扒来的、轻飘飘的“精灵巫女”套装。
我严词拒绝了。以幽灵的尊严起誓，我绝不可能穿那种东西！……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尊严可言了。
第二次作战地点，定在了图书馆。理由是“知识传播中心，信息流动节点，易于制造广泛影响”（过劳死语），以及“有很多穿着校服短裙的文学少女！”（死肥宅语）。
我们的目标是：在安静的阅览室内，让书架上的一本书自行滑出半截，营造“被无形之手抽阅”的灵异现象。
“这次的目标是《尼采选集》。”过劳死指着哲学区书架上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就没几个人会碰的精装书，“内容深邃，外观厚重，滑出时的视觉效果和声音效果都会比较显著。而且，选择哲学书籍，更容易引发关于‘智慧启迪’、‘灵魂叩问’之类的高端联想。”
高端联想……过劳死先生，你是不是对我们学校学生的哲学素养有什么误解？他们更可能联想到的是“这本书成精了”或者“是不是里面夹了钱”？而且，《尼采选集》？听起来就很重！我真的能推动它吗？
“记住，月子，是‘滑出’，不是‘发射’。”失恋男一脸严肃地提醒我，看来上次的“粉笔毁灭”事件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要优雅，要神秘，要带着一种‘我选中了你’的宿命感！”
宿命感没有，我现在只有满满的宿醉感——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感到头晕目眩。
我们潜伏在图书馆阅览区的天花板角落。下午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光柱，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祥和。几个学生分散坐着，埋头看书或写作业。一切正常得让人提不起劲。
目标人物出现了。是图书管理员，一位名叫绪方的年轻女老师，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温柔又认真。她正推着运书车，在书架间穿梭，整理书籍。
“时机正好！”死肥宅低呼，“在她经过哲学区的时候动手！让管理员成为目击者，消息传播得更快！”
我深吸一口不存在的气，飘到《尼采选集》旁边。这次我学乖了，没有一开始就用力，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感受”这本书。它很厚，很沉，像一块砖头。我尝试将意念化作薄薄的楔子，插入书籍与邻书的缝隙，然后轻轻向外“撬动”。
出来一点，只要出来一点点就好……
书籍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似乎在抵抗。我加大了一点“力道”。它又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向外移动了……大概一毫米？
不行，太慢了！绪方老师马上就要走过去了！
心中一急，我那不稳定的幽灵力量再次失控。意念的“楔子”瞬间变成了“撬棍”，猛地一别！
只听“嗤”的一声摩擦轻响——那本厚重的《尼采选集》，并没有如预想般优雅地滑出半截，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弹出来一样，“嗖”地一下脱离了书架，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啪”地一声，掉在了光滑的木地板上。
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学生都抬起了头。绪方老师也停下脚步，惊讶地看了过来。
完了！又搞砸了！这次不是粉碎，是发射！我果然是个控制不了力道的笨蛋幽灵！
就在我抱头蹲防（灵体状态）准备迎接失败时，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那本掉在地上的《尼采选集》，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拖着，开始在地板上……慢悠悠地、歪歪扭扭地……向着绪方老师的方向滑去。
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我刚才就已经切断意念连接了！
我惊恐地看向我的队友。过劳死眉头紧锁，死肥宅张大了嘴，失恋男则是一脸“这又是什么新展开？”的懵逼表情。
那本书就像个喝醉了酒的哲学家，在地板上留下一条略显滑稽的轨迹，最终，“咚”地一下，轻轻撞在了绪方老师运书车的轮子上，停了下来。
整个阅览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那本自己“走”到管理员脚边的书。
绪方老师蹲下身，捡起那本《尼采选集》，脸上充满了困惑，但……似乎并没有太多恐惧？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书，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我们所有幽灵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听：“是你吗？……是你想把这本书放回车上，让我帮你归位吗？”
哈？？？
归位？！老师你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这怎么看都像是袭击吧？！哪本书归位是用“发射+滑行”的方式啊！
“绪方老师好像……一直挺喜欢这些神秘学的东西……”一个学生小声对同伴说。
“而且她最近好像就在看尼采……”
“难道……是尼采的显灵？督促我们学习？”
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眼神中的惊恐逐渐被好奇和一种……莫名的敬畏取代。
绪方老师拿着那本书，没有把它放回运书车，而是抱在了怀里，对着空气微微颔首，轻声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重温的。”
说完，她推着车，带着那本“被选中”的《尼采选集》，平静地离开了哲学区，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与知音的默契交流。
我们四个幽灵，再次集体石化在天花板角落。
过了好一会儿，死肥宅才颤颤巍巍地指着绪方老师离开的方向：“她……她是不是……和我们的‘福灵’……进行了一次跨次元的哲学交流？”
“从行为结果分析，”过劳死再次拿出他的小本本，面无表情地记录，“目标现象被观测者解读为‘友善的图书整理协助’及‘哲学层面的共鸣’，与‘智慧启迪’存在弱关联。认知偏差率……无法计算，已进入玄学领域。”
失恋男则是一脸感动，甚至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太好了！月子！你的作祟已经超越了吓唬人的低级趣味，上升到了精神层面的沟通！这是艺术的升华啊！”
艺术的升华个头啊！这根本是误会链的无限延伸！我只是想吓唬人，为什么每次都变成温馨怪谈现场直播？！
我看着下面那些开始热烈讨论“图书馆的哲学之灵”的学生们，内心充满了吐槽的欲望，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吐嘈了。
生的窝囊，死的……连作祟都充满了人文关怀。
“决定了！”死肥宅再次燃起斗志，“下一次！我们去音乐教室！弄一个‘会自动演奏祝福音乐的钢琴’！”
“不——！”我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我的存在感提升计划，好像正在一条通往“校园许愿池”的不归路上，一路狂奔，拉都拉不回来。
如果死后有职称评定，我，月岛月子，大概会被授予“特级祝福师”，或者“误会制造专家”。我的每一次“作祟”，都像在玩一场规则不明的桌上游戏，我努力想打出“恐怖”卡，系统却总是判定为“温馨”或“搞笑”。
这让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灵魂的底色就是如此乏味，连当个吓人的幽灵都做不到。
“音乐教室！就是这里了！”死肥宅兴奋地指着那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黑色三角钢琴，“看这流畅的线条！看这古典的气质！简直是孕育浪漫传说的温床！”
我们飘在音乐教室窗外。夜晚的校园寂静无人，只有巡逻保安的手电筒光柱偶尔划过远方。选择这里，是因为死肥宅信誓旦旦地保证，音乐社的小林诗织——一位以刻苦和才华闻名二年级的钢琴手——经常在放学后独自加练到很晚。
“目标是让她亲眼目睹钢琴自动演奏！”死肥宅挥舞着他的幽灵平板，“曲目我都选好了！《致爱丽丝》！经典，优美，略带伤感，完美契合‘祝福精灵’的人设！”
“操作难度过高。”过劳死立刻泼冷水，“让钢琴键自行压下需要极其精细的意念控制，以月子目前的力量稳定性，大概率会演变成噪音攻击。”
“我们可以简化！”失恋男插嘴，他今天似乎对音乐教室格外有感触，眼神时不时飘向那架钢琴，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不要求完整曲目，只要让几个琴键依次压下，形成一段有规律的、简单的旋律就好！比如……《小星星》开头？”
《小星星》？从《致爱丽丝》降到《小星星》？这格调下降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而且，在寂静的夜晚，一段走调的《小星星》从无人教室传出，真的会有祝福效果吗？听起来更像精神污染吧！
“或者，”过劳死提出更务实的方案，“我们只需要让钢琴发出一个单音，重复几次，制造‘有人在试探性弹奏’的假象。”
这个听起来……好像可行？至少比完整旋律容易多了吧？我只需要瞄准一个琴键，反复“按压”它就行。
就在我们争论方案时，音乐教室的门被推开了。小林诗织背着乐谱袋，果然走了进来。她打开灯，走到钢琴前坐下，却没有立刻开始练习，而是看着琴键，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沮丧？
“好！目标就位！准备行动！”死肥宅压低声音。
“等等，”失恋男突然阻止，“她看起来……心情不好。”
我们都看向小林。她无精打采地翻开乐谱，手指放在琴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过了一会儿，她猛地合上乐谱，双手用力砸在琴键上！
“咚——！”
一声沉重而不和谐的和弦巨响在教室里回荡，吓了我们一跳。
“不行……完全不行……”小林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微微颤抖，“为什么就是弹不好……明明练习了那么久……”
啊，原来是练习遇到了瓶颈。这种心情我懂，虽然我没什么特别擅长的东西，但那种努力了却看不到进步的无力感，确实很难受。
“机会啊！”死肥宅眼睛一亮，“在她低谷时给予神秘的鼓励！这简直是‘福灵’设定的绝佳发挥场景！月子，快！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让钢琴自动响起鼓舞人心的旋律！”
鼓舞人心的旋律？比如？《义勇军进行曲》吗？而且我现在连《小星星》都搞不定啊！
“就按计划二，单音重复。”过劳死冷静地指挥，“选择中央C，频率稳定，营造节奏感。”
中央C是哪个啊？！我对钢琴一窍不通！
“就是那个白色的，大概在中间位置的！”失恋男急忙比划。
情势紧迫，来不及细想了。我锁定了一个看起来大概可能似乎是中间位置的白色琴键，集中精神。
按下去，按下去，像按门铃一样……
我努力想象着用手指按压的感觉。意念聚焦——
“叮。”
一个清脆、孤单的音符，在寂静的教室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小林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教室里空无一人。
“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就是现在！重复！我再次凝聚意念。
“叮。”
“叮。”
“叮。”
我努力保持着稳定的节奏，让那个音符每隔一秒左右响起一次。这比我想象的还要耗神，感觉灵体都要被抽空了。
小林脸上的警惕逐渐变成了困惑，然后是……一种奇异的表情。她仔细聆听着这单调重复的音符，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个节奏……”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方虚按着，“这个音高……是C？”
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她伸出右手食指，跟着我“按压”的节奏，轻轻地在相邻的琴键上，按下了一个G音。
“叮——嗦。”
C和G同时响起，形成了一个和谐而空洞的五度和声。
我愣住了。她……她在配合我？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林仿佛受到了某种启发，左手也加入了进来，在低音区按下了一个C音。一个简单的C大调和弦雏形出现了。
她似乎忘记了刚才的沮丧，完全沉浸在了这即兴的“合奏”中。她跟着我那单调、固执的C音节奏，开始尝试加入不同的音符，编织出简单却悦耳的旋律片段。那重复的“叮”声，不再是孤立的怪响，反而成了她即兴创作的节奏基石和灵感来源。
“我明白了……”小林一边弹奏，一边低声自语，脸上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笑容，“是节奏……我之前的问题，是节奏感不够稳定……总是抢拍……这个声音，是在提醒我吗？”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重复按同一个键而已！是你自己想通的啊同学！
我看着在钢琴前重新焕发活力，甚至开始享受音乐的小林，心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调味瓶。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死肥宅激动地手舞足蹈，“看！她笑了！她得到了‘福灵’的音乐启示！”
“现象解读：‘单调音阶’被理解为‘节奏稳定训练’及‘创作灵感激发’。”过劳死冷静地记录，“认知偏差率……依旧高得惊人。”
失恋男则静静地看着小林弹琴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轻轻说了一句：“真好……”
就在这时，也许是太过投入，也许是我的力量终于到了极限，我最后一次“按压”时，意念一滑——
“咚————！！！”
那个C音不再是清脆的“叮”，而是变成了一声沉重、绵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的、带着些许破音的轰鸣，久久地在教室里回荡。
这突如其来的变调吓了小林一跳，也吓了我们一跳。她停下演奏，惊愕地看向发出声音的琴键。
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肃然起敬？
“我……我明白了！”她站起身，对着空气郑重地鞠了一躬，“谢谢您的指导！我会更加注重基础练习和力量控制的！非常感谢！”
说完，她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开始练习那段之前让她困扰的曲目。这一次，她的节奏明显稳健了许多，音符也更加扎实有力。
我们四个幽灵，默默地飘出了音乐教室。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我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最后，死肥宅打破了沉默，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总结道：“看啊！月子的力量，甚至能根据对方的需要，从轻柔的提示转变为振聋发聩的警钟！这已不是普通的‘福灵’，这是因材施教的‘音乐导师灵’啊！”
我默默地捂住了脸。
生的窝囊，死的……居然开始辅导别人的专业课了。
我的存在感，好像正以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所学校里一点点地建立起来。只是，这“月岛月子=校园万能许愿精灵”的奇怪等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纠正过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