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幽灵最大的优势是隐身。但在我看来，隐身最大的好处不是偷袭，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听墙角，还不用担心被人用“月岛你在这里做什么？”的眼神注视。
当然，前提是你得像我一样，生前就具备“自动被人忽略”的稀有属性。死后这项技能似乎进化成了“完全潜行”，效果拔群。
“啊啊——好无聊啊——”
我，月岛月子，发出了一声毫无形象可言的哀嚎，像一块融化的年糕一样瘫在（实际上是漂浮在）教职工办公室的天花板上。成为幽灵后，时间观念变得模糊，但无所事事带来的空虚感却比生前强烈一百倍。
下面的老师们正在批改作业或者备课，偶尔闲聊几句升学率或者最近的电视剧。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鬼）发慌。
“所以说，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当‘福灵’的？”死肥宅盘腿坐在一个文件柜顶上，手指在他的幽灵平板上划得飞快，大概又在哪个游戏论坛和人键政，“现在知道无聊了吧？早知道就该听我的，去女更衣室……嗷！”
他的话被过劳死一记无形的“手刀”（我猜的）打断。过劳死飘在旁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教育心理学》在“看”，头也不抬地说：“缺乏明确目标和长期规划，是导致效率低下和意志消沉的主要原因。月子，你需要一个项目。”
项目？我都死了还要做项目？这是什么社畜幽灵的发言？
“项目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个不错的提案哦！”死肥宅瞬间复活，眼睛发光地凑过来，“我入侵了学校的服务器——别问我怎么做到的，幽灵的网络权限有点玄学——查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下个月，二年级要举行修学旅行！目的地是——京都！”
京都？那个充满古都风情、神社佛阁遍地的地方？听起来……好像很不错？我生前因为家庭预算原因，这种集体旅行总是能躲就躲，现在想想，真是亏大了。
“京都！Perfect！”死肥宅激动地挥舞着平板，“古老的宅邸！幽深的竹林！传说中百鬼夜行的道路！这简直是为我们‘福灵’量身定做的舞台！我们可以在这里发展信徒……不对，是缔结善缘！比如在清水舞台保佑人不摔下去，在竹林小径给人指引方向，在金阁寺的倒影里显现祝福的文字……”
死肥宅已经开始畅想他的“京都福灵连锁店”开业盛况了。不得不说，他搞营销策划确实有一手，如果忽略其本质是个死宅的话。
“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连失恋男都被说动了，他摸着下巴（小心地避开了钢筋），“在那种充满历史感的地方传播温馨的怪谈，感觉比在学校里吓唬高中生有格调多了。”
“赞同。”过劳死也合上了书，“京都的商业环境和信息传播效率也高于学校，有利于扩大影响力。”
喂喂！你们三个怎么回事？这么快就集体倒戈到“福灵”路线上了？说好的幽灵的尊严呢？说好的要让人恐惧呢？
一股莫名的不服气涌上心头。凭什么啊！我连一次像样的、能让人尖叫的恐怖作祟都没成功过，就要被定型成“送祝福的”了吗？我的人生已经够失败了，难道我的鬼生也要在这种“温馨搞笑”的路线上一条道走到黑？
不行！绝对不行！
我猛地从天花板上“站”直了身体，双手叉腰——虽然这个动作在漂浮状态下有点滑稽，但气势不能输！
“我反对！”我大声宣布，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天花板下回荡（当然，只有我们四个能听到）。
三鬼同时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
“月、月子？”失恋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我受够了！”我深吸一口不存在的气，把积压已久的怨念全部倾泻出来，“粉笔变成爱心！哲学书自动归位！钢琴当陪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们是幽灵！幽灵诶！业务范围难道不应该是让人毛骨悚然、夜不能寐吗？！为什么我们要去当什么‘福灵’？！这跟跑去庙里当扫地僧有什么区别？！”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灵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光（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死肥宅张大了嘴，过劳死推了推眼镜，失恋男则是一脸“我家孩子终于叛逆了”的微妙表情。
“可是……月子你不是……不太会吓人吗？”死肥宅弱弱地指出事实。
扎心了老铁！但正因为不会，才要练习啊！之前那些都是小打小闹，这次是修学旅行！是大型活动！是天赐良机！”
我飘到他们中间，眼神（自认为）锐利地扫过他们每一个。
“这次，在京都，在修学旅行的试胆大会上，我们要玩一把大的！不是小打小闹，不是意外巧合，是精心策划、团队协作、绝对能让人吓破胆的——超·恐·怖·作·祟·计·划！”
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出了最后几个字。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下面一位老师批改作业的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过了几秒，过劳死首先开口：“目标明确，有挑战性。从管理角度，我认可。”
死肥宅眼睛里的光从“商业策划”变成了“恶作剧兴奋”：“大型恐怖实景演出？听起来……好像比当福灵更带感！”
失恋男则是拍了拍手（无声的），胸口的钢筋都仿佛挺直了些：“哦！终于要动真格的了吗？这才像话嘛！我都快忘记我们幽灵的本职工作了！”
很好！士气可用！
“那么，作战第一步：情报收集！”我学着过劳死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靠谱的指挥官，“过劳死先生，麻烦你利用你的‘专业素养’，弄清楚修学旅行的具体行程、住宿地点、以及……有没有安排试胆大会之类的活动！”
过劳死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他的小本本和一支……幽灵钢笔？开始记录。
“死肥宅！发挥你‘入侵服务器’的本事，把参加学生的名单、分组情况，还有带队老师的性格弱点，全部挖出来！”
“交给我吧！”死肥宅摩拳擦掌，平板电脑屏幕上代码飞快滚动。
“失恋男！你……”我看向他，一时没想到他擅长什么。安慰失恋少女？这个技能在恐怖作战里好像用不上。
“我……我可以负责氛围营造！”失恋男急中生智，“比如用我这根钢筋敲击墙壁制造恐怖音效！或者用我悲伤的气质感染环境！”
“……好吧，也算一份力量。”我勉强接受，“总之，这次作战，代号……嗯……‘百物语’！我们要全员参与，精心布局，务必让所有参加修学旅行的同学，都深刻地、永久地记住——月岛月子，是个能让人做噩梦的可怕幽灵！”
“哦——！！”三鬼发出了（自以为）很有气势的低声呼应。
看着他们（略显滑稽但）充满干劲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
生前那个总是躲在角落、不敢表达意见的月岛月子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敢于策划大型恐怖活动、指挥三个问题幽灵的月岛月子！
虽然最终目标还是为了提升存在感，但这次，我要用恐惧，而不是祝福，来刻下我的名字！
生的窝囊，死的……总要嚣张一回吧！
如果有人告诉我，死后能体验到战略指挥官的乐趣，我一定会认为他疯了。但现在，我，月岛月子，正飘在旧校舍的理科准备室——我们的临时作战司令部——听取三位风格迥异的“特工”带来的情报汇总。
这场面，像极了某种不靠谱的桌游团，DM（地下城主）是我，玩家是三个技能树点歪了的幽灵。
几天后，“幽灵生活部”的第一次正式作战会议在此召开。气氛……相当凝重，如果忽略死肥宅一边汇报一边偷看虚拟偶像直播的话。
“首先，由我汇报行程情报。”过劳死推了推眼镜，手里拿着他那本仿佛永远写不满的幽灵笔记本，语气平稳得像在作年终总结，“修学旅行为期三天两夜。首日参观金阁寺、清水寺等经典景点，当晚入住‘鹿麓苑’温泉旅馆。次日白天自由活动，可选择岚山竹林小径或伏见稻荷大社千本鸟居等路线，晚上……确认安排有大型试胆大会活动。”
试胆大会！果然有！我的心不争气地加速跳动（如果幽灵有心跳的话）。机会来了！
“地点呢？”我迫不及待地问。
“根据旅馆提供的周边活动方案以及我与几位老师‘思维残留物’的共鸣分析，”过劳死用了一个非常幽灵风格的专业术语，“试胆大会路线大概率是：从‘鹿麓苑’后院出发，穿过一片名为‘暗夜坂’的短程山林小路，抵达终点——萤火川的河滩。全程约一点五公里，夜间照明仅靠参与者自备的手电筒。”
山林小路！萤火川！这环境，这氛围，简直是天生的恐怖片场！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同学们抱头鼠窜的精彩场面！
“接下来是参与者情报。”死肥宅接过话头，把他的平板电脑屏幕投影到布满灰尘的黑板上（幽灵科技真是方便），上面密密麻麻显示着学生名单和照片，“二年级C组全员参加，共三十人。带队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田中老师，以及体育老师的佐佐木老师。”
屏幕上快速闪过同学们的脸。看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心里五味杂陈。他们中有和我一起吃过午饭的“朋友”，有几乎没说过话的同学，还有……总是记不住我名字的各科老师。
“重点来了！”死肥宅放大了一个男生的照片，是铃木一郎，班上的体育委员，性格开朗，胆子大，是各种活动的积极组织者，“根据他在社交网络上的发言记录以及我对其电子设备残留数据的分析，这家伙是恐怖电影爱好者，但意外的怕黑！属于又菜又爱玩的典型！他极有可能是试胆大会的发起者和领头羊之一。”
好！突破口！可以利用他怕黑这点大做文章！
“还有这个，高桥美咲，班长，责任心强，但有点死板。”屏幕上换成一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女生，“她可能会出于安全考虑反对试胆大会，但经不住群体压力。”
“以及这个，佐藤健，风纪委员，表面一本正经，其实偷偷喜欢看灵异杂志。”
“这个，小林优，保健委员，性格软弱，超级怕鬼，但极其好面子……”
死肥宅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关键人物的性格弱点，我听得目瞪口呆。这家伙，生前绝对是干情报工作的吧？或者只是个偷窥狂？
“最后，是基础设施情报。”失恋男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汇报显得专业，虽然他胸口的钢筋让他看起来像个失败的摇滚歌手，“我实地……呃，实灵勘察了‘暗夜坂’路线。道路狭窄，两侧树木茂密，月光很难透入。有几个急转弯和一个小型废弃神龛，非常适合设置惊吓点。路线中段有一片竹林，风穿过时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天然BGM。终点萤火川河滩视野开阔，与之前的阴暗形成强烈对比，可以作为‘安全区’心理暗示点。”
他描述得相当详细，甚至带了点诗情画意，如果不考虑我们是在策划恐怖活动的话。
“干……干得不错。”我由衷地称赞。没想到他们三个效率这么高，情报收集得如此全面。果然，专业的幽灵做起事来就是不一样……大概吧。
我飘到黑板前，看着上面汇总的信息，大脑飞速运转。生前那个连课堂发言都会紧张的我，此刻却感觉思路格外清晰。
“那么，基于以上情报，‘百物语’作战计划，初步方案如下！”我拿起一支幽灵粉笔（这次我小心控制着力道），在黑板上画出了简单的路线图。
“我们将‘暗夜坂’路线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入口至急转弯。由过劳死负责，利用你的‘现实焦虑’投射能力，制造类似脚步声跟随、树枝无故断裂、远处闪过人影等心理压迫感强的现象。”
“第二阶段：急转弯至废弃神龛。由死肥宅负责，动用你的游戏库资源，在神龛附近制造类似《零》系列的地缚灵低语、《寂静岭》的里世界收音机噪音等更具冲击力的听觉和视觉（如果能做到的话）恐怖。”
“第三阶段：神龛至竹林出口。由失恋男负责，用你的……呃，‘悲伤气质’和钢筋敲击，配合竹林的天然音效，营造百鬼哀嚎、被怨灵包围的绝望氛围。”
我顿了顿，指向最终的河滩。
“而我，月岛月子，将作为总指挥和自由人，游走于三个阶段之间，查漏补缺，并在关键时刻——比如当他们即将放弃或者吓瘫时——给予最后一击！比如，突然在他们面前显形零点五秒！或者让手电筒集体熄灭三秒钟！”
我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同学们屁滚尿流的场景。这才是幽灵该干的事！充满计划性、执行力和艺术性！
三鬼看着我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听着我慷慨激昂的部署，表情各异。
过劳死微微点头：“分工明确，阶段清晰，风险评估……尚可。”
死肥宅摩拳擦掌：“终于可以把我珍藏的恐怖游戏音效用上了！”
失恋男则是一脸感动：“月子，你指挥若定的样子，真有魅力！”
被他们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转移话题：“那么，作战计划初步拟定。接下来，我们需要进行协同演练，确保到时候不会自己人吓到自己人，或者出现配合失误。”
“同意。”过劳死再次拿出小本本，“明天开始，每晚在旧校舍及周边树林进行模拟演练。”
“好！‘百物语’作战，正式启动！”我举起拳头，试图鼓舞士气。
“哦——！！”回应依旧参差不齐，但干劲似乎更足了。
看着他们，我心里充满了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一定要向所有人证明，月岛月子，哪怕成了幽灵，也是一个能带来恐惧的……厉害角色！
生的窝囊，死的……这次一定要吓哭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