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干涩的“好”字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似乎耗尽了这具残破躯体最后一丝主动的能量。视野中的猩红警告依旧固执地闪烁,【核心能源水平:2.8%……】的数字冰冷地提醒着现实的残酷。
那个风衣男人对于我的回应没有任何表示。没有点头,没有言语,只是战术目镜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快得几乎像是信号干扰造成的错觉。
他利落地将那把电磁手枪收回风衣内侧的枪套,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只是收起一件普通的工具。
然后,他向我伸出了手,依旧是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但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直接、不容拒绝地伸到了我的面前。
“能站起来吗?”
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听不出是询问还是命令。
我尝试调动四肢的伺服电机,回应我的是一阵更密集的、来自关节和轴承内部的刺耳摩擦声和低鸣。右小腿的液压系统几乎完全失效,软绵绵地耷拉着,仅靠左腿和手臂的力量,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几次徒劳的挣扎,只是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留下了几道无力的刮痕,反而让能源读数又往下跳了零点一个百分点。
“……右腿,液压系统失效。”我艰难地汇报着,声音带着一丝因系统过载而产生的电流杂音。
他沉默地看了我两秒,那审视的目光让我核心处理器有些不适,仿佛自己是一件次品,正在接受质检员苛刻的评估。随即,他绕到我身侧,没有丝毫预兆地俯身,一只手穿过我的腋下,另一只手托起我膝弯损坏严重的右腿,猛地发力。
“嘎吱——咔!”
身体被轻易地抱离了地面,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让平衡传感器发出一阵警报。
他采用的是一种标准的、搬运大型物品的姿势,而非带有任何温情的“公主抱”,我的头无力地靠在他风衣的衣料上,能闻到更清晰的硝烟与冷冽清洁剂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极淡的、属于金属和机油的本底气息,与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冰冷而坚硬。
他的步伐很稳,抱着我这样一个重量不轻的机械造物,走在堆积着杂物的废弃工厂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额外的脚步声。
我被迫以一个仰视的角度,看着工厂破败的穹顶和那些扭曲的全息光影快速向后移动,感觉自己像是一袋刚刚被回收的垃圾,正被送往下一个处理环节。
经过那个拾荒者尸体时,他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仿佛那只是一块碍路的石头。只有我,透过他臂弯的缝隙,看到了那只空洞睁着的、倒映着虚假繁华的眼睛,以及掉落在一旁,曾经威胁要肢解我的液压钳。
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并非来自环境温度,而是从逻辑核心深处弥漫开来。死亡如此轻易,而“被需要”的价值,似乎也仅仅停留在“使用”层面。
工厂之外的世界,并非想象中的开阔。而是被更高大、更密集的锈蚀金属结构和交错纵横的粗大管道所笼罩。天空被切割成狭窄的缝隙,永恒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昏黄色,像是重度污染的雾霾,连远处那些巨大的全息广告牌都无法完全穿透,只留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
空气中那股铁锈、化学污染物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更加浓烈,几乎凝固成实质,压迫着并不需要呼吸的我,也仿佛能侵蚀一切。
他没有选择那些看起来相对“宽敞”的通道,而是抱着我,灵活地穿行在阴影、废弃集装箱和坍塌了一半的混凝土构筑物之间,像一道滑过城市疮疤的幽灵。
偶尔,会看到远处有其他身影晃动,或是蜷缩在角落里的流浪者,但他总能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接触。这片区域的法则,似乎是隐匿和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但对于能源持续下降的我而言,每一秒都像是倒数。他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被厚重铁锈覆盖的金属卷帘门前停下。门旁边堆积着如山的废弃轮胎和电子元件残骸,完美地融入了环境。
他换了个姿势,单手抱着我,另一只手在腕部一个类似便携终端的东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咔哒……嗡——”
卷帘门发出沉闷而干涩的摩擦声,缓缓向上开启,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昏暗的通道。一股与外面截然不同的空气涌出——依旧是机油、金属和尘埃的味道,但混合了一种……相对稳定的、带有通风系统过滤后特有的人工气息,还有一种低沉的、设备运行的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