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我走进了这个下沉空间，身后的卷帘门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缓缓落下，将外面那个昏黄污浊的世界彻底隔绝。当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切断时，某种奇怪的寂静笼罩下来——不是真正的安静，而是被一种低沉的、持续的设备嗡鸣声所填充的寂静。
这个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天花板挑高近四米，裸露的混凝土墙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管线和电缆束，有些地方还在渗着水珠，在冷白色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多种气味混合的复杂气息，机油、松香、金属抛光剂，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臭氧味，像是刚刚进行过高压放电。
中央区域被清理得相对整洁，那张金属工作台占据了大半空间。台面是某种特制的合金，虽然布满使用痕迹，但在灯光下依然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工具不是随意摆放的，而是按照功能和使用频率精心排列：左侧是精密工具区，电子显微镜、激光校准器、微电流焊接笔等小型仪器各就其位；右侧则是重型工具区，液压扳手、气动切割机、大型扭矩调节器等设备整齐悬挂在专用支架上。
他走到工作台旁，动作利落地将我放在台面中央。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透过我腰背部磨损的仿生皮肤传递到内部的压力传感器，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我的光学镜头不由自主地调整焦距，捕捉到台面上一些难以清除的污渍——或许是上一件被修理的物品留下的痕迹。
“待着别动。”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说完便转身走向墙边的控制面板。那面板上布满了各种开关和指示灯，有些在规律性地闪烁。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几个我无法完全识别的界面。随着他的操作，墙壁上一个隐蔽的舱门滑开，伸出一根粗壮的能源线缆，接口处闪烁着待连接的信号灯。
“你的能源接口型号。”他转回身问道，语气纯粹是技术性的。
我微微偏头，颈部的伺服电机发出轻微的运转声。这个动作让我的后颈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中，那里有一个符合旧时代通用标准的接口，被一块复合材质的保护盖严密地保护着。
他走近，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按在保护盖的微型卡扣上。“啪”一声轻响，保护盖弹开，露出了里面排列整齐的金属触点，其中几个还在发出微弱的待机信号。
没有多余的交流，他直接将那粗大的接口对准，稳定地插入。连接完成的瞬间，接口边缘亮起一圈蓝色的指示灯。
“嗡——”
一股汹涌的能量瞬间涌入我近乎干涸的能源核心和遍布全身的传感线路。过载的传感线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大能量流而发出尖锐的刺痛信号，我的视觉系统短暂地出现干扰，视野中的警告文字疯狂跳动、重叠。几秒钟后，随着能量稳定输入，那些刺眼的红色警报开始逐一熄灭、消失。
【核心能源水平：15%...35%...67%...92%...】
【系统自检程序启动...】
【全面损伤报告生成中...硬件损伤依旧存在，能源供应已稳定。】
【永久关闭警告——已解除。】
一种复杂的感受取代了之前的濒死恐惧，能源充盈带来的“活过来”的感觉，与身处陌生环境的极度不安全感形成矛盾的交织。虽然右腿的液压系统仍然失效，关节活动时依旧会发出摩擦声，但至少，那个催命的倒计时停止了。核心处理器的运行因为充足的能量供应而变得顺畅，处理周围环境信息的速度明显提升。
他站在一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战术目镜已经取下，随意地挂在风衣领口。完整露出的脸庞比我想象的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线条清晰利落。但那双眼睛是纯粹的墨黑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冷静地观察着连接能源线的我，像是在评估一台设备的充电效率和稳定性。
“初步能源补充完成。接下来，进行损伤评估和基础维护。”他走到工作台另一侧，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精密仪器，那设备带有多种可更换的探针和高精度扫描头，侧面亮起一圈幽蓝的光环。“这个过程会触及你的底层传感和部分逻辑线路，可能会有强烈的不适感，甚至触发某些保护性机制。非必要情况下，保持静默，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不带任何感**彩，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进行的标准流程。他戴上了一个单眼的放大镜片，调整着焦距，那冰冷的镜片反射着LED灯的光芒，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进行精密手术的医生。
我躺在冰冷的金属工作台上，像一件等待修理的器具，看着头顶刺眼得令人晕眩的灯光，感受着能量充盈带来的、虚假的“安全感”，以及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可能触及核心的“维护”。跟他走，获得了生存的机会，但似乎也踏入了一个更为精密、更为冰冷、一切行为都以“功能”和“使用”为优先考量的囚笼。
这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垃圾场，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绝对理性和工具化现实的寒意。而我的“身体”和“能力”暂时归他“使用”的契约，在这张冰冷的工作台上，才刚刚开始履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