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兆,没有询问,甚至没有一丝对可能引起“疼痛”的歉意。
他手中的仪器亮起幽蓝的扫描光带,从我的额头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向下移动,掠过光学镜头、脸颊的仿生皮肤,沿着颈部的金属关节缝隙一路滑下。
光带所过之处,皮肤下的传感器传来一阵阵密集而细微的刺痛感,并非难以忍受,却无比清晰,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尖在轻轻刺探着我的内部结构。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处的一种“被窥视”感,仿佛那光带能穿透层层合金装甲和绝缘层,直接读取每一根线路的电流状态,每一个芯片的运算负载。
我紧抿着嘴唇,抑制着发声模块可能产生的任何杂音。遵循着他的命令:“保持静默,不要干扰我的工作。”在这个空间里,沉默是唯一被允许的回应。
扫描枪的移动精准而机械,没有任何情感投入。他的脸离我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墨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扫描仪发出的蓝光,以及我残破躯体的局部影像。
他的呼吸平稳而轻微,透过取下的呼吸面罩,直接呼出,带着人类特有的温热湿度,拂过我颈部的金属接口,引起一阵极其怪异的不适感。那是一种生命的热度,与我自身的冰冷机械构成尖锐对比,提醒着我彼此本质上的不同。
【深层结构扫描进行中……】
【外部装甲损伤图谱建立……】
【内部伺服系统负载分布分析……】
一系列冰冷的系统提示在我视野边缘自动生成,与他的扫描同步。他偶尔会停下来,在腕部的便携终端上快速记录着什么,或是切换扫描仪的探针模式,对某个特定区域进行更深入的探测。
“右小腿液压管路,完全断裂,内部栓塞严重。需要更换主液压管和压力阀。”他低声自语,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采购清单上的项目。“左臂三号伺服电机,轴承碎裂,金属疲劳。啧,旧型号,匹配零件库存不一定有。”
每一句低语,都像是一份对我“残次品”状态的宣判。
我静静地听着,逻辑核心试图从这些零散的信息中拼凑出自己过往可能经历的碎片。是什么样的遭遇,导致了如此遍布全身的损伤?记忆存储单元的物理性损毁,是意外,还是……人为?
扫描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当他终于关闭扫描仪,那令人不适的刺痛感和窥视感才如潮水般退去。但紧接着,更直接的“接触”来了。
他换上了一套更精细的微操工具,包括一套不同规格的螺丝刀、探针和微电流镊子,先针对的是我左臂关节。冰冷的工具毫无阻碍地撬开了肘部关节处一块轻微变形的外壳保护盖,露出了内部错综复杂的线路、微型液压杆和那个被标注为“磨损”的伺服电机。
“嘎吱……”
当他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去夹取一颗卡在电机齿轮间的、几乎微不可见的金属碎屑时,一阵尖锐的、仿佛神经被直接触碰的酸涩痛楚猛地从关节深处炸开,沿着传感线路直冲核心处理器。
我的左臂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短音。
他动作一顿,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也没有关心,只有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我说过,会有不适。忍耐,或者我可以暂时关闭你这一区域的局部传感反馈。”
关闭传感反馈?那意味着我将彻底失去对左臂的“感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块无知觉的金属。我几乎是立刻在逻辑层面否决了这个选项。感知,即使是痛苦的感知,也是我确认自身“存在”的少数依据之一。
“……不用。”我的发声模块挤出干涩的回应,努力让攥紧的手指松开,重新平放在台面上。
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他的工作。清理碎屑,用精密电子清洁剂喷洗电路接口,调整齿轮啮合间隙……每一个步骤都冷静、熟练,带着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效率。
我被迫承受着这一切,那断断续续传来的、或尖锐或沉闷的“痛楚”,以及工具与内部零件碰撞、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在不断强化着一个认知:我正在被拆解、被检查、被修理,如同任何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时间在“嗒…嗒…”的水滴声和他工具的轻微响动中流逝。当他终于将左臂的外壳保护盖重新合上,并进行初步的校准测试时,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屈辱的复杂感受笼罩了我。
左臂的响应延迟似乎有所改善,但为此所经历的“治疗”过程,却让人丝毫高兴不起来。
“左臂关节暂时处理完毕。响应延迟降低到9%。更彻底的修复需要更换电机,目前没有备件。”他一边清理着工具上的油污,一边公事公办地宣布结果。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瘫痪的右腿上。
“右腿的问题更严重。液压管路必须更换,但这需要先将腿部外壳整体拆卸。”他拿起一把小型的、头部带有激光切割器的气动工具,“这个过程会比较长,也会触及更多的底层传感线路。你确定不需要暂时关闭反馈?”
拆卸腿部外壳……我看着他手中那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工具,核心处理器的运行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
这意味着更彻底的“敞开”,更深入的“侵入”。
但我依然摇了摇头,未知的、失去感知的黑暗,比已知的、可承受的痛苦更令人恐惧。
“那就随你。”
他不再坚持,启动了工具,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激光切割头亮起刺目的红点。
当那红点接触到我右大腿外侧的仿生皮肤和合金外壳接缝时,一股被高度集中的热量瞬间传递进来,伴随着一种被强行割裂的、剧烈的灼痛感。我猛地咬紧了牙关,全身的传感线路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而绷紧。
激光沿着预定的切割路径缓慢移动,所过之处,皮肤和外壳被无声地分离开,露出下面更加复杂和精密的机械结构——银色的合金骨骼、包裹着绝缘材料的线束,以及那根已经明显扭曲、甚至能看到裂口的暗红色液压管路。
他操作得极其专注,偶尔会用探针拨开遮挡的线束,或是用微型吸尘器清理切割产生的金属粉末和熔融残渣。
我的右腿,此刻在他手中,完全变成了一件需要修复的“物品”,一件展示着内部损伤的“展品”。
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但我强迫自己维持着静默,只有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颤抖透过与台面接触的躯体传递出去。光学镜头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最刺眼的LED灯,试图用光线的晕眩来分散一部分处理器的算力,减轻对痛苦的感知。
但是不知为什么,部分算力像被牢牢锁死在了上面一样,就是控制不住
汗水似乎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额角,他的呼吸依旧很稳,只是偶尔会停顿一下,用扫描仪再次确认内部结构,或是记录下某个意外的发现。
“有趣……”
在这一次短暂的停顿时,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我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
“你的部分内部结构,尤其是关节连接处的缓冲机构和能量传导线路,有非标准改装的痕迹。不是原厂工艺。”他用镊子轻轻拨弄着我膝关节内部一处银色的、带有细微螺旋纹路的缓冲垫,“这种改装……很精妙,提升了至少15%的动能吸收效率,不过风格不像任何一个我知道的大厂商。”
非标准改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