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端王府的暗卫，影十三的人生信条很简单——主子永远是对的。如果主子错了，请参照第一条。
此刻他正潜伏在书房梁上，与阴影完美融为一体，呼吸轻得几乎不存在。下方，端王赵珩正在批阅公文，偶尔发出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影十三已经值守两个时辰，身体纹丝不动，思绪却有些飘忽。这不能全怪他，任谁连续七天在同一个位置值守，看着同样的场景，都难免会走神。
他想起今早换班时，影七挤眉弄眼地塞给他一包桂花糖。
“主子赏的，说是甜。”
影十三当时面无表情地收下，内心却警铃大作。主子为何突然赏糖？是试探他是否贪图口腹之欲？还是暗示他最近表现不够严肃？
暗卫守则第三条：主子的每一份赏赐背后都有深意，必须仔细揣摩。
于是他只吃了一颗，剩下的仔细包好，藏在床板下的暗格里。万一哪天主子问起，他好原封不动地交还。
“下来。”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影十三心头一凛，几乎是本能地从梁上翻下，单膝跪地。
“主子。”
赵珩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今日有何异常？”
“回主子，府内一切正常。西时三刻有只野猫经过后院墙头，戌时一刻巡夜侍卫换班，比规定时间晚了半刻钟。除此之外，无任何异常。”
赵珩挑眉：“连猫都记下了？”
“职责所在。”
“起来说话。”
影十三依言起身，但仍垂着头，目光落在主子衣袍下摆的银线云纹上。这是暗卫的规矩——非必要不直视主子。
“抬头。”
影十三抬眼，对上赵珩的目光。端王赵珩年方二十五，却已执掌北境兵权多年，一双凤眼锐利如鹰，此刻在烛光下却显得柔和许多。
“你入府几年了？”
“回主子，五年零七个月。”
“这么久了。”赵珩若有所思，“本王记得，你是同一批暗卫中最出色的。”
“主子过奖。”
赵珩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影十三浑身绷紧，呼吸都放轻了。
“紧张什么？”赵珩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本王会吃了你不成？”
“属下不敢。”
赵珩绕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如有实质般扫过他的后背。影十三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
“明日随本王入宫。”
影十三心头一震。按规矩，暗卫不应在宫中露面，那里有专门的皇家侍卫。
“属下愚钝，请主子明示。”
“明日宫宴，暗处需要人手。”赵珩淡淡道，“你扮作我的贴身侍卫。”
“这不合规矩...”
“在端王府，我就是规矩。”赵珩打断他，“有问题吗？”
“没有。”影十三垂首。
赵珩似乎满意了，回到书案前：“去吧，明日辰时，别误了时辰。”
“是。”
影十三行礼退下，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暗卫住所，影十三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他居然在主子面前走神，这是从未有过的失职。
更让他不安的是明日入宫的任务。暗卫转为明卫，就像把影子强行拉到阳光下，既不合规矩，也违背了暗卫的训练原则。
“十三，你回来了？”影七从隔壁探头，“主子找你什么事？”
“明日随主子入宫。”
影七瞪大眼睛：“入宫？为什么？”
影十三摇头，开始检查明日要穿的侍卫服。这衣服他只有一套，还是三年前统一制作的，幸好他一直保持着相同体型。
“奇怪，主子最近好像特别关注你。”影七摸着下巴，“前天问你爱吃什么，昨天问你可有家人在京中，今天又点名带你入宫...”
影十三手中动作一顿：“主子问过我这些？”
“对啊，我当时在值勤，亲耳听见的。”影七凑近，压低声音，“你说，主子是不是想提拔你当贴身侍卫长？”
影十三皱眉：“别胡说。暗卫就是暗卫，怎能妄想其他。”
“可是——”
“没有可是。”影十三打断他，“去休息吧，明日我还要早起。”
影七撇撇嘴，不情愿地回了自己房间。
影十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主子的反常举动让他心生警惕。作为一名暗卫，他最怕的不是危险任务，而是不确定性。
而主子最近的行为，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
他想起三个月前的那次意外。当时主子微服私访，遭遇刺客，他为挡毒镖受了伤。那毒极为刁钻，他高烧三日不退，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人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躺在暗卫养伤的厢房，医官说是影七照顾的他。可那触感太过真实，那双手宽大温暖，绝不可能是影七的。
影十三甩甩头，把这些杂念赶出脑海。暗卫守则第一条：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
次日辰时，影十三准时出现在王府门前。他穿着一身靛蓝色侍卫服，腰佩长刀，与平日黑衣蒙面的打扮判若两人。
赵珩走出大门，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微扬：“这身不错。”
影十三耳根微热：“谢主子。”
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影十三骑马随行在侧。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身份出现在主子身边，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打量他。
“紧张？”赵珩掀开车帘，突然问道。
影十三挺直脊背：“不紧张。”
赵珩轻笑：“你全身绷得像拉满的弓。”
影十三：“......”
“放松点，就当是普通护卫任务。”
“是。”
话虽如此，影十三却丝毫不敢松懈。皇宫是什么地方？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他宁愿去执行十次危险任务，也不愿在这种场合露面。
抵达宫门，早有内侍等候。赵珩下车，影十三紧随其后，始终保持三步距离。
宫宴设在御花园，时值初夏，园中百花盛开，香气袭人。影十三无心欣赏美景，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将所有可能的危险点一一记在心中。
“端王殿下到——”
内侍通报声落，园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来。影十三感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格外锐利。
他抬眼望去，只见二皇子赵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影十三心头一凛。这位二皇子与自家主子向来不和，今日恐怕不会太平。
果然，酒过三巡，赵琮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三弟今日怎么带了个生面孔？”赵琮打量着影十三，“之前的侍卫长呢？”
赵珩神色不变：“陈侍卫长家中有事，告假回乡。”
“哦？”赵琮挑眉，“那这位是...”
“新提拔的，叫十三。”赵珩淡淡道。
影十三垂首行礼：“见过二殿下。”
赵琮上下打量他，忽然笑道：“身手不错的样子。正好，今日助兴的节目不够，不如让我的侍卫和你的比试一番，给大家助助兴？”
园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此。
影十三心中一沉。这是阳谋——若拒绝，显得端王府怯懦；若接受，无论输赢都会惹来麻烦。
赵珩晃着杯中酒，半晌才开口：“二哥既然有此雅兴，我自然奉陪。”
他转向影十三，声音不大却清晰：“点到为止，别伤人。”
影十三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这一刻，他明白了主子的深意——既要赢，又不能赢得太明显。
赵琮的侍卫是个彪形大汉，比影十三高了半个头，一身肌肉虬结。两人在园中空地站定，四周宾客自动围成一圈。
“开始吧。”赵琮懒洋洋道。
大汉率先发动攻击，拳风凌厉，直取面门。影十三侧身避开，并未还手。
几招过后，他已摸清对方路数——力量有余，灵活不足。
按照主子的吩咐，他本该周旋片刻，然后险胜。但就在他准备反击时，忽然瞥见二皇子袖中寒光一闪。
是暗器！
电光火石间，影十三做出决定。他假意露出破绽，在大汉攻来时突然矮身，一记扫腿将其放倒，同时指尖一枚石子弹出，精准击中二皇子手腕。
“啊！”赵琮痛呼一声，袖中一枚银针落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大多数人只看见影十三放倒了大汉，却没注意到二皇子的小动作。
赵珩却看得分明。他起身，面带歉意：“二哥恕罪，我这侍卫下手没轻没重。还不向二殿下赔罪？”
影十三会意，立刻单膝跪地：“属下鲁莽，请二殿下责罚。”
赵琮脸色铁青，手腕红肿，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无妨，比试难免有意外。”
经此一事，赵琮安分许多，宴席后半段再未生事。
回府马车上，赵珩闭目养神，忽然开口：“今日你做得很好。”
影十三正在驾车，闻言一怔：“主子是指...”
“那枚石子。”赵珩语气平静，“很及时。”
影十三心中震动。他自认动作隐蔽，没想到全被主子看在眼里。
“属下擅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赏罚分明是我的原则。”赵珩掀开车帘，递过一个锦囊，“收着。”
影十三接过，触手沉甸甸的，不知内装何物。
“回去再看。”赵珩放下车帘，不再多言。
当晚，影十三在房中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影”字。令牌下压着一张字条，笔力遒劲：
“即日起，升为暗卫统领，享双倍俸禄。”
影十三握着令牌，心情复杂。升职加俸本是好事，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主子对他的关注，似乎已经超出了一个王爷对暗卫应有的程度。
而这，让他十分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