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影十三准时醒来。
手臂上的伤口经过一夜休养已无大碍,他利落地整理好床铺,检查随身武器,一切如常。只是推开门时,他犹豫了一瞬——该像往常一样隐在暗处,还是以侍卫的身份守在门外?
“醒了?”赵珩的声音从院中传来。他站在梧桐树下,一身朝露,似是已起身多时。
影十三快步上前:“主子起得这么早?”
“习惯了。”赵珩转身,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手臂上,“伤怎么样?”
“无碍。”影十三顿了顿,补充道,“谢主子关心。”
赵珩微微颔首:“用过早膳就启程回府。”
早膳依旧只有他们二人对坐。影十三沉默地用着粥,感觉到赵珩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今日回府后,你去查查昨日那些刺客的来历。”赵珩忽然道。
“是。”影十三应下,这正是他分内之事。
“还有...”赵珩放下筷子,“此事不必声张,直接向我汇报。”
影十三心中一动。绕过王府常规的情报渠道,这意味着主子对府中人员已生疑心。
“属下明白。”
回程的路上气氛凝重。两人快马加鞭,比来时少了一半时间就回到了王府。
一进府门,赵珩便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对迎上来的长随吩咐:“召集幕僚,书房议事。”
影十三则悄无声息地退下,换回暗卫的装束,融入阴影之中。
暗卫的职责让他很快进入了状态。他先去了地牢,那名被俘的刺客被关在最里间的牢房,四肢都被铁链锁住,下巴依旧卸着,防止他咬舌自尽。
影十三示意守卫退下,自己走进牢房。刺客抬起头,眼中满是仇恨。
“你不必说话。”影十三声音平静,“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愿意回答就点头,不愿意就摇头。”
刺客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影十三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是二皇子的人?”
没有反应。
“或者是...丞相府的?”
刺客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影十三心中了然。他起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含糊的声音。回头一看,那刺客正努力想要说什么。
他犹豫一瞬,上前将对方的下巴复位。
“...水...”刺客嘶哑地说。
影十三取过水袋,递到他嘴边。就在这一瞬间,刺客突然暴起,尽管四肢被缚,仍用头狠狠撞向影十三!
电光火石间,影十三侧身避开,却因手臂有伤,动作慢了半拍,被撞到了伤处。他闷哼一声,手中水袋落地。
守卫闻声冲了进来:“统领!”
“无妨。”影十三摆手,看着重新被制住的刺客,对方眼中竟有一丝得意。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捏住刺客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在牙齿的缝隙中,他找到了一小片几乎透明的蜡丸。
“藏毒的方式很巧妙。”影十三捏碎蜡丸,里面是少量的白色粉末,“可惜你太心急了。”
刺客面如死灰。
“是谁指使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影十三声音冰冷,“因为你已经告诉了我想要的答案。”
离开地牢,影十三直接前往赵珩的书房。在屋顶的隐蔽处,他轻叩三下瓦片——这是暗卫求见的暗号。
片刻后,他出现在书房内。
赵珩刚刚结束与幕僚的议事,书房里还残留着紧张的气氛。见到影十三,他屏退了左右。
“有结果了?”
“刺客是丞相府的死士。”影十三汇报,“但他们故意露出破绽,想嫁祸给二皇子。”
赵珩挑眉:“你怎么确定?”
影十三将地牢中的经过简要说明:“若是真正的死士,得手机会时应该直接服毒,而不是试图攻击我。他的真正目的是让我发现那片毒药,从而相信他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的死士以齿间藏毒闻名。”
赵珩眼中闪过赞赏:“很敏锐。还有吗?”
“属下检查了刺客的武器,虽然是南方常见的样式,但磨损痕迹显示长期在北方使用。而且...”影十三顿了顿,“他们的配合方式,很像军中的战阵。”
赵珩神色凝重:“你是说,军方也有人参与?”
“至少有人为他们提供了训练。”
书房内一时寂静。若只是皇子间的争斗,尚在可控范围内;但若军方卷入,事情就复杂得多。
“此事到此为止。”赵珩忽然道,“后续我会亲自处理。”
影十三垂首:“是。”
按理说,他该退下了。但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赵珩看向他:“还有事?”
影十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主子昨日...为何要亲自涉险?明明可以等护卫赶到...”
这是他思考了一夜的问题。以赵珩的身份,完全不必亲自出手对付刺客。
赵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影十三怔住了。这个问题太过私人,完全超出了暗卫该考虑的范畴。
“主子是...大燕的端王,北境的统帅,属下的主人。”
“还有呢?”
“...属下不知。”
赵珩走近几步,声音低沉:“在你面前,我只是赵珩。”
这句话太过直白,影十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主子慎言。”
“慎言?”赵珩轻笑,“影十三,你总是把规矩挂在嘴边。那我问你,规矩是谁定的?”
“是...先祖所定,为了秩序与安全。”
“那么,如果我愿意承担打破规矩的后果,是否就可以不守那些规矩?”
影十三脑中一片混乱。主子的每一句话都在冲击他多年的信念。
“属下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赵珩意味深长地说,“回去吧,今晚不必值夜,好好养伤。”
影十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
回到暗卫住所,他屏退众人,独自坐在窗前。《暗卫守则》就放在手边,他却第一次没有翻开它。
主子的言行越来越难以理解。那些话,那些眼神,那些打破常规的举动...它们像是一道道谜题,等待他去解开。
而最让他不安的是,自己竟然真的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他想起昨日赵珩为他包扎伤口时的神情,想起那句“只是职责吗”,想起今早的“我只是赵珩”...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统领。”影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晚膳准备好了。”
影十三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进来。”
影七端着食盒进来,看到他坐在窗前,惊讶道:“统领今天不巡查?”
“今日休息。”影十三顿了顿,问道,“影七,如果你遇到无法理解的事,会怎么做?”
影七眨眨眼:“什么事?”
“比如...主子的言行与规矩不符。”
“这个啊,”影七不以为意,“主子就是主子,主子怎么做都是对的。我们按主子的意思办就是了。”
典型的暗卫思维。影十三在心中苦笑。若是从前,他也会这么想。可现在...
“如果主子的意思,与暗卫守则冲突呢?”
影七愣住了:“这...不会吧?主子最重规矩了。”
是啊,赵珩一向最重规矩。正因如此,近来的反常才更让人费解。
晚膳后,影十三独自在院中练剑。剑光如水,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道银弧。他一招一式都严格按照剑谱,不敢有分毫偏差——就像他的人生,始终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
可是现在,有人想要打破这条轨迹。
收剑入鞘时,他发现赵珩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主子。”影十三急忙行礼。
“剑法很好,只是太过拘谨。”赵珩走进院子,“有时,偏离既定的招式,反而能出奇制胜。”
影十三垂首:“属下愚钝,只会按谱练剑。”
“是吗?”赵珩忽然抽出自己的佩剑,“陪我过几招。”
“这不合——”
“这是命令。”
影十三只得举剑相迎。
起初,他还能严格按照剑谱应对。但赵珩的剑法灵动多变,常常出其不意,逼得他不得不变招应对。几回合下来,两人竟打得难分难解。
“看,你不是也会变通吗?”赵珩轻笑,剑尖轻点,逼得影十三后撤半步。
影十三怔住了。确实,在应对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地打破了剑谱的桎梏。
“属下...只是随机应变。”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赵珩收剑入鞘,“暗卫守则很重要,但它不该束缚你的一切。”
影十三沉默良久,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主子为何...对属下说这些?”
暮色渐浓,院中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昏黄的光线下,赵珩的目光深邃如潭。
“因为我看重你,不希望你只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影子。”
这句话在影十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直到赵珩离去多时,他仍站在原地,回味着那句话的含义。
没有自我的影子...这难道不是暗卫应有的状态吗?
他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如同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或许,他真的需要重新思考,什么是规矩,什么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