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接风宴设在王府的临风阁，此处视野开阔，三面环水，仅有的一条通道易于守卫，是接待重要客人的理想场所。
影十三早早便到场布置，亲自检查每一处细节。侍卫的站位、上菜的路线、甚至是阁中悬挂的竹帘角度，都经过他的精心安排。
“统领，北戎公主到了。”影七前来通报。
影十三点头，快步走向府门迎接。今日的阿史那云换上了一身更加华丽的北戎盛装，金线绣成的雄鹰在深蓝的布料上展翅欲飞，衬得她英姿飒爽。
“公主殿下。”影十三躬身行礼。
阿史那云打量着他，眼中闪过赞赏：“每次见你，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影十三面色不变：“公主过奖。请随我来，王爷已在临风阁等候。”
赵珩今日穿着一袭墨色蟒袍，金冠束发，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威严。见到阿史那云，他起身相迎，礼节周到却不失身份。
“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阿史那云拱手还礼，北戎人的豪爽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端王殿下客气了。能再来大燕，是我的荣幸。”
宴席开始，丝竹声声，觥筹交错。影十三按剑立于赵珩身后，目光始终警惕地注意着四周。他能感觉到阿史那云不时投来的视线，那目光中的探究让他有些不自在。
酒过三巡，阿史那云忽然放下酒杯，直视赵珩：“端王殿下，我北戎人向来直来直往，今日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您可知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赵珩微微一笑：“公主请讲。”
“我北戎如今内部分裂严重，主战派与主和派相持不下。”阿史那云语气凝重，“主战派与贵国的二皇子往来密切，想必殿下早已知晓。”
赵珩颔首，并不否认。
“我父王年事已高，若主战派得势，北境必将再起战火。”阿史那云继续道，“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公主的意思是？”
“我希望与殿下合作，助我主和派掌控局势。”阿史那云目光炯炯，“届时，北戎愿与大燕签订和约，互市通商，永结盟好。”
阁内一时寂静，只有风吹竹帘的轻响。影十三心中震动，这确实是关乎北境安危的大事。
赵珩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良久才开口：“公主为何选择与我合作？”
“因为二皇子不可信。”阿史那云直言不讳，“他承诺助我主战派夺取王位，条件是北戎助他登上太子之位。但一个靠外援上位的皇子，将来必受制于人。我信不过这样的人。”
“公主倒是坦诚。”
“我更信任殿下。”阿史那云微笑，“三年前那场仗，殿下用兵如神，我输得心服口服。与聪明人合作，总好过与蠢人为伍。”
赵珩轻笑：“公主过奖。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自然。”阿史那云举杯，“愿我们合作愉快。”
宴席继续进行，气氛比之前轻松许多。阿史那云显然对合作充满期待，言语间不时透露出对赵珩的欣赏。
影十三默默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压抑。他看着阿史那云与赵珩相谈甚欢的样子，看着他们举杯共饮的默契，忽然意识到这两人是何等的相配——一个是权倾朝野的王爷，一个是英气逼人的公主，身份相当，才智匹配。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刺痛。
宴席持续到月上中天才结束。送走阿史那云后，影十三指挥侍卫收拾场地，自己则按例进行最后的巡查。
当他走到后花园时，却意外地看到赵珩独自站在荷花池边，望着水中的月影出神。
“主子。”影十三上前行礼，“夜已深，请早些安歇。”
赵珩没有回头，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影十三怔了怔：“公主的提议吗？若真能促成北境和平，确是好事。”
“是啊，确是好事。”赵珩轻叹，“只是这好事背后，往往藏着更多的算计。”
影十三沉默。朝堂之事，不是他该评论的。
“你知道吗，”赵珩忽然转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影十三愕然抬头：“主子何出此言？”
“你只需守护一人，而我却要权衡天下。”赵珩的目光深邃如潭，“人人都道端王权倾朝野，却不知这权势背后，是多少的身不由己。”
这话中的疲惫让影十三心头一紧。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珩——褪去了平日的威严，只剩下深深的倦意。
“主子...”
“今日阿史那云提出联姻。”赵珩忽然道，“她说，若我娶她为妃，北戎主和派必将全力支持我。”
影十三浑身一僵，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联姻？所以今日宴席上的相谈甚欢，是因为这个？
他垂下眼睛，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这...确是巩固联盟的好方法。”
“你也这么认为？”赵珩走近一步，月光下他的眼神难以捉摸。
影十三深吸一口气：“属下不敢妄议主子婚事。”
赵珩轻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人人都说这是桩好婚事，于国于民都有利。可是...”
他停顿片刻，目光落在影十三脸上：“可是我心中，早已有了属意之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影十三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对上赵珩的目光，那双凤眼中闪烁的情绪让他心惊。
“主子...”他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你一向聪明，难道真的感觉不到？”赵珩又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些日子，我的种种反常，你真的不明白为何？”
影十三心跳如鼓，脑中一片混乱。那些特别的关注，那些打破常规的亲近，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难道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属下...不敢揣测主子心意。”
“是不敢，还是不愿？”赵珩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影十三，看着我。”
影十三被迫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月光下，赵珩的目光炽热而真诚，再无平日的威严与疏离。
“我心中之人，是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影十三怔怔地看着赵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他是暗卫，是影子，是主子手中的刀...
“这不合规矩...”他喃喃道，声音微弱。
“去他的规矩！”赵珩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挣脱，“在你我之间，我不想再讲什么规矩。”
影十三能感觉到赵珩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灼热得烫人。他应该挣脱，应该跪地请罪，应该提醒主子这是何等的荒唐...可是他却动弹不得。
“主子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声音颤抖，“这是大逆不道...”
“我心悦你，何来大逆不道？”赵珩目光坚定，“影十三，我不求你立即回应，只求你明白我的心意。那些试探，那些关注，都只是因为我在你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影十三怔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所以这一切都不是试探，不是利用，而是...真心？
月光如水，静静洒在两人身上。荷香阵阵，随着夜风轻轻飘散。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和那句石破天惊的告白。
“我...”影十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赵珩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你不必现在回答。回去好好想想，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
影十三机械地行礼，转身离去。他的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真实的状态。
回到房中，他点亮油灯，坐在桌前发呆。赵珩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可怕。
“我心中之人，是你。”
他伸手轻触刚才被赵珩握住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这一切太过突然，太过荒唐，太过...令人心动。
他想起那些困惑的日子，那些悸动的瞬间，那些他拼命压抑的情感。原来，都不是他一厢情愿。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影十三，是暗卫，是见不得光的影子。而赵珩是端王，是皇室贵胄，是权倾朝野的王爷。他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暗卫守则第一条：谨守本分，勿生妄念。
他一直以来恪守的准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窗外，月色正好。影十三望着那轮明月，心中乱成一团。
这一夜，注定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