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公寓楼下,这一次,曲荷没有立刻道别下车。
车内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黏稠气氛。晚餐的暖意还未散去,他那句“我只负责重要的项目”言犹在耳,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尖。
“谢谢庄先生送我回来。”她低声说,手指搭在车门把手上,却没有用力。
“嗯。”庄别宴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侧脸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短暂的沉默在蔓延。曲荷忽然觉得,如果就这样转身离开,似乎浪费了这难得的、带着一丝暖意的夜晚。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未经太多思考便脱口而出:
“庄先生……要上去坐坐吗?喝杯水。”话一出口,她立刻就后悔了。这邀请太过唐突,也太过暧昧。她看到庄别宴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种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她抓不住。
“好。”他答应了,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曲荷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率先推开车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在前面带路。庄别宴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不回头,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灼热而具有穿透力。
电梯上升的数字缓慢跳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曲荷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感觉后背快要被他看出一个洞来。
终于到了楼层。她拿出钥匙开门,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
门开了。温暖的灯光流泻出来,映亮玄关。她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那是她之前超市采购时,鬼使神差买下的,当时并未多想,此刻却像是某种隐秘心思的佐证。
庄别宴的目光在那双深灰色的拖鞋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说话,自然地换上了。
他走进这个他亲手为她挑选、却第一次踏入的空间。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掠过书架上的那本《存在与虚无》,在阳台那盆长势喜人的薄荷上顿了顿,最后落回有些手足无措的曲荷身上。
“房子……还习惯吗?”他问,像是在寻找一个安全的话题。
“习惯,很好。”曲荷忙不迭地点头,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您坐,我给您倒水。”
她转身去拿玻璃杯,却不小心碰倒了岛台上放着的一个陶瓷调料罐。罐子滚落,“啪”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碎片和里面的黑胡椒粒溅了一地。
“啊!”曲荷低呼一声,下意识就要蹲下去捡。
“别动。”庄别宴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几步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拦住了她要去碰碎片的手。他的手指温热,带着一点干燥的薄茧,触碰到她微凉的手腕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有扫帚和簸箕吗?”他抬头问她,眼神专注。
“在……在阳台那边的储物柜里。”曲荷有些愣怔地指了个方向。
庄别宴起身,很快找来了工具。他蹲在地上,动作利落地将大块的碎片捡起,然后用扫帚仔细地清扫着细小的碎渣和胡椒粒。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专注,眉头微蹙,仿佛在处理一件重要的公事,丝毫没有豪门公子哥的架子。
曲荷站在一旁,看着他宽阔的背脊,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心里那点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下来。一种陌生的、温软的情绪,像温水一样,缓缓包裹住她。
他清理完地面,将垃圾倒入垃圾桶,又去洗手间洗了手。整个过程流畅自然,仿佛他才是这个空间的主人。
当他重新走回岛台边时,曲荷已经倒好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谢谢。”他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与她轻触。
两人隔着岛台站着,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刚才那个意外,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客套,露出了底下涌动的暗流。
“你……”曲荷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她意有所指,不仅仅是说找工具这件事。
庄别宴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滑落。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房子的布局,我看过图纸。”他回答,避重就轻。
“只是图纸吗?”曲荷追问,心跳加速。她想起了那些感应夜灯,那盆薄荷。
庄别宴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空白的墙壁上,仿佛在透过墙壁,看着别的什么。
“曲荷。”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像夜风。
“嗯?”
“有些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瞬间浇熄了曲荷心头刚刚燃起的那点探究的火苗。他还是在回避,还是在将他那十年的心事,牢牢地锁在沉默的高墙之后。
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也有些委屈。
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她的人生里埋下这么多伏笔,搅乱她一池春水后,却又告诉她,知道太多不好?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没有动过的水,声音闷闷的:“庄先生说得对。是我不该多问。”
见她如此,庄别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放下水杯,杯底与岛台大理石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我该走了。”他说。
曲荷没有挽留,只是点了点头:“我送你。”
她送他到门口。庄别宴换回自己的鞋,直起身,在开门前,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她还有些紧绷的脸上。
“摔碎的东西,明天我让人送一套新的过来。”他说。
“……不用麻烦。”
“不麻烦。”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惯常的、不容拒绝的笃定。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那股强大的、令人心乱的气息。
曲荷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地上似乎还残留着黑胡椒辛辣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雪松味。
厨房的意外,像一场小小的、无声的战争。
她试图靠近,他却再次划下了界限。
可是,他那句“知道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本身不就泄露了某些“清楚”的存在吗?
曲荷将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场由他开始的、沉默的靠近,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也更加……磨人。